放弃复仇?为了梅尔塞苔丝吗?
基督山伯爵英俊苍白的面孔上划过一丝怅然。他叹息着沉默了下来,视线落在半空中,有些倦怠茫然,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爱梅尔塞苔丝了,甚至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梅尔塞苔丝也没有了失望和伤心。
曾经,他对梅尔塞苔丝在他入狱十八个月后选择嫁给了仇人费尔南而感到难过遗憾,可这些复杂起伏的情绪如今却都已然化为谅解与平淡。
基督山伯爵想,如果十九岁的爱德蒙·唐泰斯真正了解梅尔塞苔丝的话,那便该理解并包容她的软弱与无助。当他深陷伊夫堡监狱时,便应该预料到并不算坚强的梅尔塞苔丝一定会另嫁他人,并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仇人费尔南。可是……
“也许我……尚且不如费尔南了解梅尔塞苔丝……”最近一直在审视过去的基督山伯爵有些自嘲地想着。
他回忆起邻居卡德鲁斯讲述的那些往事,尽量以一名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分析费尔南一步步促使梅尔塞苔丝答应婚事的全部过程,忽然异常清晰地认识到,不管费尔南为人如何卑鄙阴险,但在了解梅尔塞苔丝这件事上,自己……大约是不如费尔南的。
因此,不论入狱后还是逃狱后,他都始终心存幻想。而当幻想破灭后,他又对梅尔塞苔丝产生了失望埋怨之情,甚至一度对爱情与幸福心灰意冷……
“可是,如果我当真那样了解梅尔塞苔丝的话,其实早该预料到她的选择的,不是吗?我也不该为此抱怨责备,她一直是一位很好的女性,只是不适合命运坎坷的爱德蒙·唐泰斯而已。”
怔忪出神了好一会儿之后,基督山伯爵起身走到窗边的位置,让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之中。
“卡尔梅拉,”黑发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我不会放弃复仇的。我已经见过太多的眼泪了,不论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而当我自己已经无法再流出更多软弱的泪水后,我就很难被别人哀求的泪水触动了。”
“但你沉默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说明你在犹豫,”裴湘关切地望着好友,直言道,“伯爵先生,其实你无需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并且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无论你选择什么,那并不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而我之所以突然郑重其事地提出这个问题,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帮你提前做一些心理准备。”
“准备?”
“是的,准备。到了巴黎后,你不仅要亲自面对昔日仇人,也要亲自面对故人。伯爵先生,仇人的血和故人的泪,同样都是灼热的,而你……说实话,我挺不放心的。我有些担忧你到时候会表现得过于高尚和仁慈了。”
“高尚仁慈……我吗?”黑发伯爵摇头失笑,刚刚还让他倍感疲惫沉重的复杂情绪忽然变得轻盈明亮起来,“卡尔梅拉,只有你这样看待我。唉,倘若你去问问别人——随便哪个认识基督山伯爵的,那人绝对不会真心赞同你的这个评价的。”
“我为什么要去问旁人?”裴湘扬眉反驳道,“伯爵先生,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看待你,并且,我十分坚信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太理智,我的年轻小姐。”
年长的先生尽量严肃了声音,而他眼底的温柔也被过于明亮的阳光完全掩盖住了,这才让他聪慧敏锐的朋友无法察觉到某些端倪。
裴湘微微仰头,她看不清基督山伯爵眼中神色,但是从他的表情和周身气息可以判断出,他的朋友并没有因为提及往事而过于情绪低落,也没有因为故人的消息而失魂落魄。
相反,他似乎已经渐渐走出了昨日阴霾,也
愿意正视伤痕,同时又在一股不知名力量的帮助下慢慢自愈。
裴湘不知道那股源于基督山伯爵内心深处的力量由何而起,但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让她没有顾忌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伯爵先生,我假设,嗯,基于一种合理的推论,当您让费尔南身败名裂之后,费尔南的儿子——莫尔塞夫子爵先生会为了维护父亲的名誉而向你宣战——这是很正常的发展脉络。
“我今天已经见过莫尔塞夫子爵了,正如我之前对你形容过的那样,他是一位坦荡开朗的年轻人。而这样的年轻人极有可能会选择用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来替父亲挽回名誉……”
话到此处,便已经无需裴湘继续详细说下去了,因为她和基督山伯爵都能想象出这个假设的后续发展走向。
“我不能拒绝这样的决斗,”基督山伯爵垂下眼眸淡声说道,“也不会输给一个没有经过多少大风浪的莽撞小子。呵,如果他要维护他那个一贯忘恩负义的父亲的荣耀,那我就给他一场公平的决斗。”
“所以,你已经做好杀死一个年轻人的准备了吗?”
“如果他向我提出决斗,而我又不愿意在屈辱与失败中失去性命,那我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他的母亲来哀求你呢?用昔日情谊来劝说你呢?伯爵先生,那个年轻人不仅是你仇人的儿子,也是梅尔塞苔丝的儿子。”
“……这个假设多荒谬啊,”半晌,基督山伯爵沉声说道,“她爱她的儿子,难道就能祈求别人放弃生命吗?”
“所以说,你不会答应?”
“当然。”
“你认为莫尔塞夫夫人会提出类似的请求吗?”
“我不知道,”基督山伯爵无奈答道,“我以前便不够了解她,现在,我就更不清楚了。但无论如何,莫尔塞夫夫人一定不是一个能够坦然让别人放弃性命的自私女人,如果她提出了类似的请求,那她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闻言,裴湘也叹了口气,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有些忧愁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