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师磕磕巴巴道:“若是如此……你为何要主动为我鉴定地图副本!”
姬轻鸿叹了口气:“因为姬某乐善好施,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吗?”
此话一出,全场人无言以对。
残荷大师闭上眼睛,喃喃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自嘲:“姬施主……确实好施。”
陈宗师瞠目结舌:“可你……你都百年未曾出门,为何要主动参与进这场千炼大会?”
姬轻鸿十分怜爱地、像是看着一个小智障一样看着对方,很温柔地笑了:
“因为我要教徒弟呀,我一共收下两个弟子呢。”
“那你——那你——”
陈宗师和鸿通宫其他二人,仍然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不对。
——实际上,从姬轻鸿开始促进这场千炼大会起,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但他们能抓住的所有线索,都比滚刀肉更加油滑。
事后回忆起来,鸿通宫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蹊跷。
但因为太担心宫中的分火泯灭以后,鸿通宫的荣光无法延续,又太迫切地想要找到下一朵继任的乌啼之火分火,他们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样,一头扎进甜蜜的陷阱。
见他问不出其他问题,姬轻鸿遗憾地叹了口气,嗓音仍然亲切轻柔。
“看来你没有疑问了……那就轮到我了。陈道友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来盘问我呢?”
话音未落,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陈宗师,脸色忽然惨白一片。
他大叫一声,声音却比刚刚发现乌啼之火落空时更加绝望。在他脚下,阵法苍白的纹路正在幽幽亮起。
“姬轻鸿!你真敢动手!”
瘦长宗师和钮家老祖同时出手,又被姬轻鸿一左一右分别架开。
兔起鹘落之间,陈宗师脚下的阵法,如同一张不祥的巨口,束缚住他的所有挣扎。
阵法带着他向下,朝比地狱还要浓黑的地陷中拉去。
姬轻鸿的战斗风格,在场每个人都心中有数。
他虽然不是剑修,但一旦决定出手,却甚至要比剑修更快、更冷酷、更凌厉!
所以,如果被姬轻鸿锁定为敌人,那你就不能有一丝犹豫。
紧急关头,陈宗师燃烧心脉精血,打算魂魄出窍,挣脱这具皮囊,当场脱壳而去。
与此同时,他脚下焚起熊熊烈火,竟是打算把自己的身躯烧成一把飞灰,以此逃脱姬轻鸿的追踪。
眼看着陈宗师的身体已经烧了一半,姬轻鸿出手如电,身形原地消失,又在半空浮现。
他手里掐着陈姓宗师逃脱的魂魄,好声好气地把魂魄塞回了那具还在燃烧的躯壳。
“哎呀,陈道友,你这是干什么呢?”
姬轻鸿作势帮他扇了扇腿上的火焰:“我不过同你开了个玩笑,你就急匆匆要跑,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很小气吗?”
在陈姓宗师脚下,白色的阵法消失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而在他左右两侧,钮氏老祖和瘦长宗师怒视姬轻鸿,却连眼球都没法转动一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轻鸿像是亲生兄弟一样搂着陈姓宗师的肩膀,亲切地拍打他的肩头。
每拍一下,那把陈宗师自己在自己身上烧起的火焰,就变得更旺一点。
姬轻鸿悠然道:“下次见面,陈道友一定还要保持这副态度。我百无禁忌,唯独不喜欢别人对我太客气,像是陈道友刚刚那样坦率直言,就很得我心。”
陈姓宗师:“……”
你有脸这么说,你有脸放开我,让我先灭火啊!
像是察觉到他内心的呐喊,姬轻鸿终于松开了按在此人肩膀上的手。
下一秒钟,陈姓宗师,连同解开阵法的其余两人,头也不回地原地离开。
他们逃离得如此果决,甚至没对此地的弟子宫人们多看一眼。
眼见鸿通宫颜面扫地,刚才还替姬轻鸿说话的宋门主,忽然叹息一声。
“我还以为姬兄不会动手。”
而鸿通宫的那三位,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
之前逼问也好,扣罪名也好,都能算是两大宗门之间,比较激烈的交涉。
但姬轻鸿一旦动手——哪怕他这次没有杀人,都能算作两大宗门间旗鼓分明的交恶。
弟子们的摩擦矛盾,和几大宗师大打出手,意义完全是不同的。
姬轻鸿道:“可我却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
从这句话中听出浓厚的风雨欲来意味,宋门主止住咳嗽,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气氛过于凝重,残荷大师在当中打了个岔。
她请教道:“姬施主刚刚提到,施主和那位秘境主人惺惺相惜。那如果是姬施主手握乌啼之火,不知会把它藏到哪里呢?”
“我?”姬轻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如果让我来藏,我就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
言落月和巫满霜被姬轻鸿袖子一卷,直接带走。
等他们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客栈房间当中。
和他们一同站在客厅里的,还有姬轻鸿本人。他正饶有兴趣地拿起贴了三人字条的零钱罐看了看,又原处放下。
“师尊……”
“嗯?”
姬轻鸿神态柔软,语气温和,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从这个白发男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曾在一刻钟前,掐着一道魂魄,把魂魄主人逼得当场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按理来说,太高层次的事,轮不到言落月这样的小妖担心。
但她既然已经拜了姬轻鸿做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遇到消息总能打探一下。
“刚刚发生的事……是您和鸿通宫的人翻脸了,还是归元宗和鸿通宫翻脸了?”
姬轻鸿轻描淡写:“这没有区别。”
言落月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或者说,这么明显?”
你看,哪怕言落月是姬轻鸿的弟子,她都觉得,事情可能就像鸿通宫说的那样,姬轻鸿设了个套把他们给坑了。
连言落月都这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那还用问吗?
如果这不是姬轻鸿的个人决定,而是归元宗的一致选择。
那,归元宗干嘛不找个人品比较好、比较被大众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呢?
她也是真敢问,姬轻鸿当场就被言落月给逗笑了。
“因为这一巴掌,本就是扇给天下人看的。”
鸿通宫中快熄灭的那枚分火,当年本该属于归元宗所有,却被鸿通宫强行占据。
从那时起,乌啼之火的分火,就不止是一件破碎的神物。
它还是伏魔之战刚刚结束时,鸿通宫扇在归元宗脸上的一记耳光。
现在,同样是在乌啼之火的分火上,归元宗做出设计,让鸿通宫扑一个空,就仿佛是对昔日那段时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一记对刀。
至于为什么要让姬轻鸿来办这件事?
“第一,我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很合理。”姬轻鸿悠闲地说道。
言落月:“……”
她看看自己的师尊,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是对的。
因为姬轻鸿过于离谱,所以做出什么事来都可以用“兴趣使然”四个字解释。
就像是无论沈净玄出现在哪里,她都可以说“我只是迷路了”。
“第二,让我来抽这记耳光,效果会比较爽。”
巫满霜:“……谁比较爽?”
姬轻鸿笑眯眯答道:“我和宗门都比较爽。”
大家一致认为,与其让姬轻鸿在宗门内祸害自己人,不如放他出去祸害别人。
姬轻鸿觉得他们这个观点很有道理。
所以这次出门,他特意又收了两个徒弟。
这样一来,在他以后出门祸害别人的时候,两个徒弟还可以替他留在宗门里祸害自己人。从此薪火相传,代代不绝。
那么现在,言落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师尊,那张真正的地图,真的不在你手里吗?”
——尽管姬轻鸿已经当众立下天地誓言,但言落月对姬轻鸿有种迷之自信。
以她对姬轻鸿的了解来看,姬轻鸿手里可能没有地图。
但他应该对真正地图的线索有所觉察。
……比如说,那最后的一片残图究竟在哪儿。
又比如说,姬轻鸿到底知不知道,剩下的三片地图,其实都在言落月手里?
听到这个问题,姬轻鸿单手撑着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等什么时候才能问到这个问题呢。”
言落月惊疑不定:“……师尊?”
——他果然知道那三片残图的下落?
姬轻鸿对言落月打了个手势:“我给你的那张查没柬,还在你手里吗?”
“在的。”
作出回答的同时,一股预感,缓缓地从言落月心头升起。
她拿出被连续解开两次的那张白纸,想要递给姬轻鸿,却被姬轻鸿用指关节抵住,原样推了回来。
“这是炼器和阵法的双重封印,你已经解开了炼器封印,接下来就把阵法的封印解开吧。”
说到这里,姬轻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以你的水平可能解不开。那你去拿给小巫,让他解开吧。”
言落月:“……”
无意补刀,最为致命。她阵法……好吧,她阵法是比较差。
巫满霜接过那张白纸,花了些时间将阵法破除。
最后一颗连接点被挑破后,雪白的纸张上忽然浮现出古拙的线条。
言落月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手里保存许久的请柬,变成了令人非常熟悉的残图模样。
言落月:“……”
姬轻鸿支着下巴,赤瞳之中笑意俨然。他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和道:
“你看,真正的地图当然不在我手里——它一直在你手里啊。”
言落月:“……”
实不相瞒,此刻言落月的心情非常复杂。
她从前还觉得钮棋刀的智力比较低下,好好一张宝图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还能白白地拱手让人。
但现在言落月明白了,这不是智力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炼器、阵法、丹道……这些东西就像数学题一样,说解不出来,那是真的打死也解不出来。
如果不是姬轻鸿今天提到,她还得再过多久,才能反应过来:最后一张残图,原来早就落入自己手心了!
除此之外,言落月也颇感震惊。
“您这张查没柬,是当初在月老庙时给我们贴上的……”
姬轻鸿笑眯眯地点头:“不错。”
言落月眨眨眼睛:“您那时就已经决定,要收我为徒了吗?”
“哦,那倒不是。”姬轻鸿轻描淡写道,“我只是觉得,你以落月为名,这张地图记载的又是乌啼之火的下落,把它送给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正好,言落月是去参加千炼大会的。
千炼大会里,真正的地图被制作成请柬,数次几番地通过鸿通宫设下的千炼幕。
鸿通宫踌躇满志,准备探索秘境。
他们却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最渴望的东西,其实就藏在眼皮底下。
这样的安排,不是很有意思吗?
言落月刚要把地图还给姬轻鸿,就被姬轻鸿第二次用指节抵住,推了回来。
“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乌啼之火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姬轻鸿笑了笑:“若是哪天能将地图集齐,这就是你自己的本领了。”
言落月:“……”
听姬轻鸿这么说,言落月忽然一下子升起了强烈的找乐子心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姬轻鸿者,难免变成以欣赏对方表情为乐的乐子人。
言落月问道:“即使地图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师尊也不要吗?”
姬轻鸿摆了摆手:“别想激将我。我用的火种不是天地异火,也不能更换……若是你有本事集齐地图,为师倒是——”
说到这里,姬轻鸿唇角一挑,话风急转直下:“——倒是也不会为此出山。你既然有能力收集地图,也该有能力自己找到乌啼之火。”
说完这话,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看向言落月,却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非常古怪的表情。
下一秒,当着姬轻鸿的面,言落月轻轻地把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没错,之前趁着大家都专注看姬轻鸿打架的时候,言落月现场分割了一下秘境地图,验证上面的图案会不会变。
姬轻鸿:“……”
姬轻鸿缓缓收敛了笑容,挑起眉毛。
还不等他说什么,言落月又把手上的另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另外八分之一张秘境地图。
姬轻鸿:“……”
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
姬轻鸿才张了张嘴,言落月又往桌上放了四分之一份地图。
现在,桌上一共摆着四分之三份正版地图了。
“……”
极其难得地,哪怕是姬轻鸿,都为此沉默了片刻。
他凝视着言落月:“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下子收集四分之三的地图,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言落月高兴得有点太不寻常了!
言落月笑意盈盈:“嘻嘻嘻,您猜?”
姬轻鸿:“……”
姬轻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几乎确定了那个最终答案:“你还有?”
言落月点点头:“嗯,我还有。”
她把手中最后四分之一份地图,放在桌面上。
姬轻鸿:“……”
这一刻,言落月一眨不眨地看着姬轻鸿,决定牢牢记住他现在的这个表情。
——师尊,你的爱好,我现在彻底理解了!
刹那之间,被分解的正版地图泛起一阵明亮的白光。
被大卸八块的地图自发靠拢,纸面上的图案像是崩溃的电视机雪花屏一样飞快变化,然后到了最后——
“哇!”
言落月大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些流动的黑白线条,并未乖乖地组成最终的地图图案。
它们从2d转为3d,最后居然离开纸面,在白纸上空凝结成了一朵……凝结成了一朵水墨色的火焰!
这便是鸿通宫为之机关算尽,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乌啼之火分火!
有谁能够想到,真正的地图里隐藏的不是寻找秘宝的路线,根本就是秘宝本身!
言落月大为震惊:“这是怎么做到的?合拢地图就变成一朵分火?这是什么大变活人的魔术箱吗?”
一旁的巫满霜,也是目瞪口呆。
反倒是姬轻鸿,他盯着眼前这朵火苗看了一会儿,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如果让我来藏,我会把它藏到所有人眼皮底下。
那位秘境主人,奇火老人,确实是他单方面惺惺相惜的知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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