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庙荒废许久,泛着一股阴冷的『潮』气。
齐大多的寺庙与道观都归望族与皇室所有,百姓们参拜神佛多是到小山寺来。此处虽已无人看守,却依旧有人供奉香火,因此木头腐朽的气味中,还夹杂着几分香箸燃尽后的檀香气息。
破漏的门有凉风吹入,薛鹂缩一团依偎着魏玠,看着那火苗渐渐亮起,而后照亮一室的黑暗,佛像的本来面目也渐渐显『露』。
泥塑的佛像人用丹青绘上法衣,时日久佛身渐渐斑驳,显有几分不伦不类。赭石染作的『色』彩,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干涸的血迹。
薛鹂朝那佛身看两眼,不禁底发怵,莫生出种不安来。晋青等人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守着魏玠,当真如影子一般。而她身侧的魏玠更是不动如山,似乎无面对什么,他都不会觉恐惧,此刻紧贴着他,渐渐地连她的也逐渐安定下来。
冬日的雨水夹杂着细碎的冰雪,打在林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薛鹂听着柴火燃烧的声响出神。
“朔州……是什么样的?”除吴郡到洛阳一路上见到的风景,她还不曾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天地苍茫,有黄沙白草,时而会有夷狄来犯,桑乾河旁多是看守牛羊的牧民,他们不说官话,乡音与洛阳大不相同,常在牧羊之时唱一些当地的曲子。”
“唱曲子?”薛鹂笑笑,说道:“吴地的曲子我也会唱,只是父亲养的外室也是船上唱曲的,阿娘不喜欢,说那是靡靡之音,也不许我唱。”
“父亲倒是也说过相似的话。”他笑道。
“那好,我给表哥哼一曲,若是不好听,你可莫要笑我。”
“不笑你。”
“忆梅下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薛鹂半点不扭捏,清清嗓子,口时已经是吴郡的小调,娇柔而婉转的曲子,似一场绵绵春雨,令人情灵摇『荡』。
唱到“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薛鹂想不起最后一句,不禁懊恼道:“还剩一句,怎记不起来。”
她也不沮丧,仍是意地问道:“比起那朔州曲调如何?”
“朔州曲调中是苍茫天地,你唱的曲子是缠绵情意,二无法相比。”他顿一顿,又道:“曲调不同,却是因人而异,重在哼唱是何人,你唱的曲子自然是意义非凡。”
魏玠并不是个吝于赞美的人,无是府中的门客还是族中的小辈,常有人向他请教,而他也总是夸赞居多,不对人口出恶言,更不会说些打压伤人的话。旁人的请教大多谦虚,面对薛鹂这般主动要他夸赞的,他倒是不禁词穷,以至于说起话会有些词不达意,显有几分木讷和笨拙。
薛鹂也只是觉黑夜无趣,哼首曲子打发时间罢,并未想着非要让他作出首辞赋赞美她。看他认真地想着如何夸她,反而觉有些好笑。
魏玠与梁晏是截然不同的人,即使梁晏时常想要学着变魏玠的模样,『性』子却仍是天差地别。梁晏不守规矩,他会在街上与夏侯信大打出,也会因在闹市中策马而害平远侯御使参奏,可他『性』不坏,只是个偶尔顽劣的少年人。而魏玠来不曾做过这些事,他如同神像一般供起来任人瞻仰,背负魏氏的荣华和野,有人来拜他,拜的不是神佛,而是中的欲望。当凑太近,便会发觉他是冰冷而坚硬的,实在无趣至极。
薛鹂忍不住瞥眼那尊略显诡魅的佛像,不禁有些出神地想,魏玠或许也是如此,看似是穿着华美法衣的神佛,内却是一团泥污。
或许不止是魏玠。整个魏氏都是如此。
薛鹂听着火星炸的声响,身体往后缩缩,魏玠揽到怀。
怀的人很轻,呼吸之时胸口缓缓地起伏着。与薛鹂在一起,无趣的事也变有所不同。
人无法独自存活下去,倘若感知不到情爱,又怎能称之为人。魏玠不想承认自己的不同,他无法同旁人一般轻易地感知到喜怒,好在他学什么都很快,可以依照书卷,依照身边人的言行而表现体,掩盖自己的异常。
薛鹂激怒他,牵动他的情绪与欲念,必定也能带他感知情爱,倘若如此,他便也如常人一般,兴许也能找到人生的乐趣所在。
即便带来的是苦苦煎熬,也算命途中的造化。薛鹂虽目光俗浅,说出的话却不是全无道理,人生在世,只为规矩而活,虽说会避许多麻烦,却同样会少许多趣事。
火光摇动,暖融融地落在人身上,薛鹂渐渐地感到困乏。在魏玠怀调整一个姿势便要睡去,然而魏玠却忽然拍拍她,劝道:“鹂娘,不能睡。”
薛鹂疑『惑』地看向他,想说的话尚未问出口,先听到晋青刀出鞘的声音,而后晋炤一柄剑丢给魏玠。他扶着薛鹂起身,『揉』『揉』酸麻的腕,才她拉到身后,提醒道:“看来是有人等不及。”
他话音才落,薛鹂朝外扫一眼,在黑夜中看到许多个持刀的身影,他们错落在山庙外,如同平地而起的墓碑。
薛鹂几乎要吓魂不附体,若她知晓和魏玠出府能遇上要命的事,还不如她关在屋子。
破庙的瓦片哗啦一阵响,魏玠拉着薛鹂往后躲,那些碎瓦没有砸到她,却还是吓她惊叫一声。刺客带起一阵灰尘,跳下来持刀砍向魏玠,好在有火光映照下他还不至于目盲,躲避过后立刻又有侍卫上来护住他,一刀子横着划过去,衣衫与皮肉尽数裂,薛鹂甚至看到对方的肠肚,吓面『色』惨白几欲作呕。
魏玠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薛鹂离,刺客紧随其后追上来,对方忙于应付,交代几人送魏玠先走。薛鹂几乎是慌不择路,一切似乎回到当初春猎时的场景,只是这回显然要更为凶险,至少魏玠没有抱着他的破琴不放,连他中都拿着剑。
小雨让山路湿滑难行,薛鹂拉着魏玠以免他看不清摔倒,自己却忘记脚下,猛地一滑,摔裙子上都是污泥,此刻也顾忌不什么,她连忙起身又带着魏玠走。
薛鹂忍不住抱怨:“为何总有人要杀你?”
魏玠无奈道:“此事非我所愿。”
好在这座山并不偏远,驻守在附近的也有兵马与巡防,很快便会有侍先行找来兵卫,这些刺客武艺高强也无法在今日取魏玠『性』命。薛鹂甚至想不通,分明她与魏玠一清早出府,几乎没有人知晓,刺客竟还能一直跟着他们上山来。
魏玠薛鹂带的险些摔倒,踉跄几步才站稳,护着他的侍卫去前方道,薛鹂在一片漆黑中,只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与跳。
“表哥,我们真的不会有事吗?”她哑着嗓子问,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魏玠,满是污泥的却悄然间松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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