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位姜焕公子是个战斗力低下的废柴,但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
九十九宛若弹指间灭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随手抹除了一缕碍眼的尘埃石子。
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不含任何悲悯、残忍、冷酷、无情的情绪。
她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生死阴阳。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心念意动之间,那些束缚着北辰仙裔们的水柱化为万顷水滴,泄入大海之中。
三魂七魄齐齐归体,仙裔们重获身体掌控权,面色悸悸地看着一个比一个更疯狂的两人。
他们原本见九十九出手抵抗那少年,护住了白银门,应当是守护世间和平的正义修道之人。
对于他们此刻陷入的困境,也理应当顺手一护他们才是。
可这模样生得过分好看的女人,行事作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那少年虽出手冷酷无情,却也不会像她这般,一句话的功夫,便将人连肉身带魂魄抹杀得干干净净。
就在他们无措不安的时候,翻浪不止的海面之上,又浮现出了颗颗水珠。
那些细小数之不尽的水珠所附带的气息符意,与方才杀死姜焕的水珠竟是一模一样。
百里安眼眸一沉,足尖在海面轻点两下,沧海叠浪卷千重,将那如静止雨珠凝立的水滴尽数扑覆于大海之中。
这一动作看似完成得轻松简单,可百里安的眉心却忽然剥的一声裂开一线鲜红的血口。
灵台之中的精神力如星光般从那细小的伤口中倾泻而出。
他随手抹去眉心流淌出来的鲜血,回眸眼神阴郁地看着那群愣愣不知所以然的北辰仙裔们。
寒声道:“一个个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是想等着像姜焕一样被杀吗?!”
听闻此言,众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方才那海面之上浮起的水珠,竟是那个女人无声暗起的杀机。
如若说姜焕公子被杀是因为方才那句话说得有些不得体,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他们与这个女人无冤无仇,又是初次相见,他们一句话都未说,竟引得这般不讲道理的杀机相对。
若非那少年出手阻拦,他们怕是此刻也与这片大海化为一体了。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如豺狼虎豹般对他们苦苦相逼的少年,此刻竟会出手保护他们。
这世间百态,当真是瞬息万变。
仙裔们内心一阵悚然,面色发白地看着落在那两人掌下的白银门,此时大门并未闭合,尚且有机会回归门中世界。
只是看那两人的架势,明显不会放他们回到门中世界。
虽说心有愤怒不该,可生死当头,却也不得不让他们做出取舍,各自御剑而起,飞快逃离开来。
杀招被打断,九十九并未阻止百里安放跑这群北辰仙裔。
只见她拂手之间,在白银门上挥拓出了一个淡金色的复杂印记。
那印记太过繁复晦奥,百里安看不懂此印记的来历,但也隐约能够感知到九十九是在这座白银门上打下了一个坐标。
印记一现而隐,九十九于门面上击掌轻拍,白银门上的裂痕渐止,滚动着巨大的水泡,沉沉没入深海之中,再也寻迹不得。
白银门最终未能如百里安所愿毁于西北海中,北辰仙裔们也四散而逃。
除了杀死金仙丰虚以外,一切都与百里安的计划背道而驰。
只因百里安并未想到,九十九最后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百里安此刻很冷静,并未因为长陵中发生的种种,而忘记他与九十九的立场是不同的。
“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许多,居然这么快就能够反应过来我此行的目的,知道在第一时间里放那群仙裔逃离此地。”
说话间,九十九不知从哪里招出一颗头颅大小的幽蓝夜明珠,远远抛给百里安。
“如此一来,你我自己的约定,正式结束了。”
幽蓝色泽的明珠里似蕴藏着一汪月夜星河,在那片静谧的夜色星河里,偶有一缕皎白如银霜的光辉时隐时现,竟比那星辉还要熠熠璀璨。
再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尾银龙穿梭于湛湛星月之间。
只是隔着珠子,百里安也能够清晰感应到小白龙的虚弱。
丰虚为了打动龙鱼鲸与他合作,怕是没少取龙血喂养龙鱼鲸。
若非这颗宝珠中的水泽灵气充沛,小白龙怕是也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不管怎么说,九十九这份人情算是给足了。
百里安将宝珠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雪城主创造了你,伱奉她的命令守护十方城,尽管雪城主已经离世,你已经没有了要履行命令的主人。
你更不会奉她的子嗣后裔为主,可即便如此,我以为你哪怕不会守护十方城,但你也没有理由会去加害方歌渔。”
九十九摇首道:“荧惑乃是人形傀儡,而不是寻常王侯家的仆役臣子,没有听令世袭的道理。”
百里安道:“可我不明白,你让真祖邪神继续留在方歌渔的身体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借着丰虚之手,找到了白银门,为的便是找出这群北辰仙裔,由他们转接真祖邪神。
自此一来,方歌渔便可重获七情,不再与黑暗恐惧常年相随,恢复自由。
可九十九一出面,便直接杀死其中仙脉最好的姜焕。
若非他出手阻拦,她甚至会在瞬息之间,将所有北辰仙裔像处理垃圾般将他们处理得一干二净。
百里安不难猜出,九十九此举的意义,正是在阻止百里安将真祖邪神从方歌渔体内驱逐出去。
九十九那双清润如墨玉的眼眸毫无情绪地朝着百里安望过来:“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像人类一样逐于利益而行动?”
风吹起了她的宽大的青裳,风缠云带,衣袂翻起冷黛颜色,她面容间只看得到那种俯瞰人间的澹然宁静:
“正如风暴海啸摧毁人间城池,溺死万民牲畜家禽,正如瘟疫天灾席卷九州大地,饿殍病尸满地疮痍。
你觉得风暴海啸,瘟疫天灾会因为生灵的死亡,人类的惨状而多做思考,计较得失利益吗?”
九十九微微一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却还是无机质的清透无情:
“尽管我的外表与人类无异,尽管我会探究这世间的真理,可我终归只是在以貌似人类的形态游走人间罢了。
我的一切行为都尊于本能,与人类那种欲望承载体毫不相干,正如我想这么做,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一幕……”
她面上不含情绪的笑意还未散淡而去,轻飘飘的抬起手臂。
五指虚扣间,本就重浪翻腾不休的海面变得更加狂暴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