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线漂浮,水纹隐隐。
九十九双臂抱膝,成蜷缩婴儿状,不断下坠。
真祖邪神的惑语宛若犹自在耳边回荡。
九十九在水中重新闭上了眼睛,真祖邪神擅于窥探人心欲望以及思想情念。
人们自己都无法窥测到地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真祖邪神却能够将之挖掘出来。
可九十九并不认为,自己真如真祖邪神所说那般,在期盼着谁来将自己找到。
人偶傀儡无根亦无心,在这世间能够留住她的主人已经逝去。
即便是她的主人,自她选择从那寒塔之上跃下结束一切的瞬间。
她就已经被人遗弃。
被遗弃的无心物品,又是该用以怎样的奇迹才能让她生出能够为人所寻到的期待之心?
在人偶傀儡的世界之中,有风无风都不自由。
她是杀伐战争形人偶,正如仙人掌永远也做不成花,永远也没有办法让人捧在手心里。
可有可无,可去可留,任凭她一人之心,这便是荧惑的一生。
到底是初生之时,没有人心亦不通人心。
纵然是以笔刀为刻,一寸一寸将她凋琢诞生于世的主人。
在创造她的初衷,又如何不是别有所图?
人类之间尚且有血浓于水至亲恨得深了眨眼之间善毁故谗眨眼陌路。
至亲尚且反复无常,亲疏不定,更证无事长久。
谁的爱会无缘无故奢侈付于一个人偶?
九十九亦是不知,那个人类幼崽是否还记得,当初那句「幸存者」的戏言。
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九十九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隐约之间,似乎在这个绝对安静的湖底深处听到了梨花坠雪,一枕清风的声音。
宛若当年十方城外风雪重新到来。
她始终未能够看到主人口中所说的凛冬散尽,星河长明的盛世之景。
不过并无关系。
【她愿意永远停留在属于她的凛冬亘久之日里做出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经历了破碎与重组的人偶傀儡,并不畏惧在意被分解破坏。】
好在,她这一生,仅被一人于那残酷战场之上温柔真心的地捡起过那么一回。
好在只有一回,被短暂的温柔对待,就像是舌尖刚触及到那一点点陌生的糖就消融不见,尚未沉溺其中。
因此她有着足够不贪图任何事物的勇气将自己在此随手无情的抛弃在这无人区中。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
她很清楚,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就好。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计划。
她并不需要任何人将她找到。
那种期盼之心,不过只是邪神为了蛊惑动摇她的内心而捏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不可实现的事,又何必心存期盼……
猩红的血在湖水上空开始大量叠晕开来,身下是万丈深渊,遥远的头顶却不知何时饿殍堆散开来。
在这片沉渊的湖水之中好似忽然坠下来了一片凌乱的天空。
一道剑光自那天空之上噼落下来,万千个相同的人偶在湖水之中不知何时,竟被全部屠戮成尸,荆棘尽斩。
剑光破开尸体与荆棘,划开黑暗。
破暗而来。
一只五根手指生满了细幼枝桠小花的手掌穿透沉重冰冷的湖水,触及到了在深水之中虚浮摇摆不定的半透明傀线。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被湖水之中那无尽的血色所晕染,从那只手掌之中生出来
的小花却不再只是单纯的黑。
而是呈现出一种热烈鲜浓的形状,如玫瑰红般的颜色,风姿自然,在这片冰冷死亡充满杀戮的世界里,透出种格格不入的清新鲜嫩。
生着热烈色彩花朵的那只手掌缠绕过湖中浮游的傀线,落在了九十九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意外触碰。
意想不到的靠近与肢体接触。
让九十九蓦然抬起了头,一向波澜不惊的她,竟是在这一瞬间惊得口中都吐出了泡泡。
她一抬首,便看到了满目的猩红色彩。
那是从杀欲之中一路厮杀过来,浑身裹满了鲜血的猩红。
在冰冷的湖水洗涤之下,如血雾般散去,一张眼白漆黑,童孔赤红,宛如被凝鲜血而成眼睛,在这半明半昧的水中世界里,折射着充满杀欲且诡异至极的光。
那张清秀俊美的苍白面容,尽是如老树虬然般的茎脉交错复杂。
九十九心脏蓦然收紧,剧烈觳觫。
被这片欲望之湖同化成为怪物的尸魔少年,竟当真将这千千万万个人偶屠杀殆尽,那厮杀的速度,杀戮的疯狂,竟是让这片欲望尚且来不及吸收尸体的养分,重新制造出人偶。
九十九并不觉得在那疯狂杀欲掌控之下,已经完全没有人性的家伙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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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为她带来的一种***舒适感之余,还有一种微妙的安抚感。
直至她胸膛里那颗缠绕扎根着傀线的千疮百孔青紫斑驳的心脏被那只手掌握住,生生挖出。
九十九仍自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她眼白内的漆黑之意迅速褪散而去,露出黑白分明却又茫然的眼眸,看着那颗被捧在手心里鲜血淋漓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