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遣散了一眾内官宫人的水神殿,不知何时,又迴响起了歌舞昇平的靡靡之音。
金炉添香兽,美丽的宫人隨著舞曲翩飞似蝶,面如冠玉如风流才子的君皇乘荒长臂揽过舞至身前的美人,一手拈花听鼓,怀中逗弄佳人。
萧鼓一曲曲,美酒一樽樽,不知不觉已然染醉了这位君皇乘荒风流多情的灵魂。
美人纤纤玉手,擎著素胚勾勒著点点青花的酒杯,谈笑劝君王再多饮一杯。
酒至酣处,情至深处,乘荒不禁牵起佳人玉手与之共舞起来。
美人顏如玉,貌倾城,裙色如虹,丝帔为霞,长袖翩翩似风中弱柳,一夜长曲,好似那亡国之音。
魔女拿银端著白玉酒杯,横坐窗台,眸光迷离笑道:"君上乃是天地人皇君王,君王之爱,当如太阳,而我们这些弱智女流也皆为大地之上向阳而生的葵花,君上温暖光泽普照大地,光芒雨露滋养五湖四海,八荒十泽,奴家想君上绝然不会只怜惜爱护一株葵花才是……"
君皇乘荒怀揽佳人,听她吹奏洞簫,一手为她鬢间温柔簪花,那含情脉脉的模样,温情款款的美眼,比之看那未来天妃谷靉时,只浓不浅。
宛若这大殿之中,隨著笙歌乐曲翩翩起舞的美女佳人,皆是他这一生之中不可割捨的挚爱。
听得魔女拿银之言,君皇乘荒心中感概万千,沉重嘆息道:"如此娇花美眷,本应护养於金屋玉宫之中,不可受战火的荼毒洗礼,空荷眾苦,唐失身命,未曾善心为於法也。为此,本君当为诸卿撑起这即将乱世的半边天来。"
如不久前方才一样,君皇乘荒毫不吝嗇地诉说著自己的凌云壮志,可他却不知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
他从未见证过歷史的兴衰与惨烈,张口即来的豪情之言,又能言说出几分真切来。
……
……
忘尘殿,沧南衣难得没有闭关,而百里安也难得没有夜读。
宫殿后窗外是一方清池,霜降之时更增凉意,一阵寒流冷风袭过,萧萧暮雪使空气混混沌沌起来。
夜凉如水,沧南衣今夜倒是未著平日里那一身广袖飘逸的青衣白裳,而是身披墨色大氅,白皙的皮肤给那墨黑色一衬,肤色胜过山顶间的白雪。
虽说面容透显著苍白,粉嫩的嘴唇丝毫不见以顏色,惟眉目分明,目光长夜拂晓的星野,清亮,薄寒,迎著灯烛细细看来,好似微见湿润。
她双手畏寒般地拢在厚厚的氅衣下,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抚摩著颈下的吊坠獠牙,幽凉如冰玉的细腻触感在指腹间滑动。
夜色已深,沧南衣长长地打了一个睏倦的哈欠,就连眸光都是懒洋洋的。
她看著蹲坐在炉火前正在拿著蒲扇认真扇火的少年,泥炉红炭之上架著一个小瓦罐,瓦罐里噗噗冒著厚重的热泡,其中熬著浓白如奶色的稀粥。
分明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白粥,可不知为何,空气里却瀰漫著诱人的香气,在少年身下案前,用简单的瓷器碟子摆放好各式各样的小菜,肉类,菌菇,鱼虾海鲜,都清洗得乾乾净净摆放整齐。
傍晚熹微的光影照拂著少年俊秀的眉眼,纤薄的光尘在空气中缓缓浮游著,混著米粥以及药膳的香味,不知觉间寒寂空旷的殿内倒是多了几分人间香火气的暖意。
沧南衣今日倦极了,从启云峰上将百里安接回来过后,她是睡了一觉才在这半夜时分醒来起床的。
她姿態隨意地裹著大氅坐在床榻间,就连鞋袜都还未穿,她看著他,静然的眉目看起来与睡起来前並无多大变化,漆黑的眼眸难透半点心跡的模样。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的……
这小子似乎是将她的忘尘殿,当做自己的小厨房了?
自古以来,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做起来却总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更叫人无奈的是,沧南衣拿他確实也没有办法。
因为她此刻闻著空气里药粥香气,极为罕见的……在这个深更半夜里,竟是感觉有些饿了。
百里安将瓦罐中的米粥盛出来小半碗,里头的粥液变得愈发稀淡了些,只是色泽依旧奶白,翻滚之间,依稀可见不知名的药材被切成了细细的长丝与薑片在其中翻滚著。
他端来几个盘在,下了些许鲍鱼、鲜虾、菌菇、剔好的蟹肉,依次下入沸腾翻滚的瓦罐之中,继而又将切得薄如蝉翼,色泽粉红的薄薄牛肉片涮入滚粥之中。
极薄的牛肉一烫便熟了,百里安很快捞出,盛入一个小碗中,又舀上一层浓白的汤,撒上料汁葱花芝麻香菜,然后朝沧南衣招了招手,道:"娘娘,可以先吃牛肉。"
烧著银炭的围炉就在娘娘床榻前的不远处,她略一弯腰,就可以接过百里安朝她递过来的那碗牛肉。
这般近的距离下,她也懒得下床,手捧过那碗浸著热腾腾汤汁飘著小葱的牛肉。
她先饮一口汤汁,一股热意暖流顺著喉咙一直蔓延至胸腹之中,带著穀物大米独有的清香,整个胃部都暖烘烘的,不由让人食指大动。
她平日里饮食虽是清淡,却也未过分讲究戒荤腥戒酒。
用筷子挑起两片薄而大张的牛肉,百里安调的顏色极薄,看著十分清淡,浸得牛肉色泽剔透,诱人至极。
不多时,小小一碗的牛肉在她细嚼慢咽下,吃得乾乾净净。
沧南衣一只手慵懒地托著空碗,慢悠悠地递出去,喝完一碗热汤,她眸色愈发显得明亮,挺翘的鼻间,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掀了掀眼皮,道:"这酱汁调得倒是不错,你做侍君可惜了,若是做个厨子,想来也是十分出色。"
百里安早已将自己侍君的身份给心安理得地代入了进去,他笑著接过沧南衣递过来的空碗,这是瓦罐中的鲍鱼虾类菌菇也已经煮熟。
他细细打捞出来,铺在碗底,又舀来一勺浓稠软糯的白粥淋在上头。
一碗满满当当的海鲜粥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他撒上香芹葱花,搅拌搅拌,又取过来早就烫好的一张薄薄鸡蛋香葱饼,一同递给沧南衣,笑著说道:"二者之间,並不衝突,毕竟……一个会做饭的侍君,才更能討君上的欢喜,不是吗?"
沧南衣微微挑眉。
所以这小子此刻看起来像是在討她欢喜?
看起来倒是不像。
谁家侍君討人欢喜,会这般贴近生活,挽袖做羹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