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瑜上前扶住她,柔声说:“姨母何须叹气,许久不见姨母,我与祖母十分挂念您。”
华瑜自小养在太后宫中,太后与皇后不睦,倒是与自家侄女感情深厚,儿时华瑜便常到林府小住,与林家人亲近,林夫人待他一如己出。
岑奕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华子扬,还有这么一副柔顺体贴的模样?
华瑜待林夫人平静下来才温和开口说:“姨母,你身体可好些了?我带了些野参过来,唤婆子给你炖了吧。”
林夫人欣慰地摇头:“不必了,我这身子好好休息就好了,只可惜你未出世的表弟……咳咳……”
说着忍不住淌泪,华瑜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慰说:“姨母不必过于感伤,姨父与你正值盛年,来日方长。”
林夫人摇着头抓住华瑜的手说:“瑜哥儿,你不必宽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只是……怎么他,他就成了妖孽呢?杀了那么多人,罪过!”
林夫人朝天揖拜,自觉罪孽深重,当日里她虽疼得死去活来,然而清明得很,那怪物杀死那么多人,满地是血,她满心惊惧疼痛,怀胎九月的胎儿竟变成了怪物。
华瑜微微皱眉问:“姨母,你可知……是几月有孕的?姨母多年不曾有孕,背后可有人指点你?”
林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华瑜,再看看满屋的人,扯了个苦涩的笑容说:“姨母老了,受孕不易,平日里……常去求佛。”
林夫人有些无奈,“我求了好些年也不见有孕,心中发苦,好在去年……一求就有了,许是菩萨显灵,我才有了这么个孩儿,谁知……”
林夫人满面哀戚,小丫鬟忙着把手帕递上,华瑜看着瘫坐的她有些犹豫。一旁的姬青离挤开他,冷漠而高傲地走到林夫人身边,一旁候着的婆子见状欲上前阻拦。
“让开!”
姬青离冷冷的声音将林夫人拉回现实,“林夫人,去岁元宵前后夫人可曾出府会见永郦侯府女婢?”
林夫人身形一顿,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却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不由地看了华瑜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她清了清嗓子说:“不错,元宵后我在西苑门里挑花灯,的确遇到一个女婢,她正巧替主母买绢花,我那日逛得有些晕,不小心撞到了她。”
林夫人一口气说完,有些咳,几人见她神色不似说谎,不由地问:“那当日可曾发生过什么?”
林夫人也不是傻子,脸色凝重地问:“什么意思?莫非此事与她有关?”
华瑜轻轻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月色如水。
“姑母可知……并非胎儿变成了怪物,而是他一开始就是怪物?”
林夫人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地说:“你说他是个怪物?那是我和你姨父的孩子,怎会是怪物!”
林夫人尖叫起来,一旁的婆子忙按住她柔声劝说:“夫人,身子要紧,您忘了府中还有老夫人和老爷?还有两个哥儿等着您回府呢!”
林夫人强忍颤抖,脆弱地盯着华瑜问:“瑜哥儿,告诉姨母,你知道些什么?”
华瑜没有说话,孟涵见状将手里的纸扇递上,温和地说:“夫人请看,下官手中这面纸扇,正面是青翠欲滴的竹叶,背面呢……”
纸扇被翻转过来,栩栩如生的竹叶赫然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刀刃,发出渗人的冷光。
林夫人吃惊地看着变化,孟涵依旧满面春风地说:“夫人,就像下官的纸扇,看似光鲜无害,实际暗藏杀机。陌生女婢轻易地近了您的身,还能得了您的欢心,实在可疑。”
孟涵稍顿,又说:“且我等自林府过来,已查清那女婢身有古怪,如今便是特来求证,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夫人见大家都望着她,苦笑一声说:“当日确实发生了一些事,那日我撞到她,颇感歉意,她却认出来我是林夫人,主动扶我到花坛坐下……”
林夫人皱眉说:“那婢子说她是替永郦侯夫人外出买绢花,我便奇怪此等差事怎会交予一小婢?且那婢子生得美艳动人,气度不凡,于是便问她,她才说实是出门替侯夫人还愿的,侯夫人虔诚拜佛,终于有了喜事,因未足三月,不宜大势宣扬,故悄悄遣她来还愿,对外只说买绢花。”
岑奕剥了颗龙眼说:“这倒是了,永郦侯府内宅复杂,这般说辞倒也说的通,只是此等秘事她一介小婢又怎会对夫人言明?”
其他人也觉怪异,林夫人有些尴尬,靠着床头咳了一声说:“许是我太心急了,见她面色犹豫,猜想其中必有隐情,便赏了她一根银冰镯子。”
银冰镯因玉色流润,似飞瀑初溶,皎皎如月色流光,乃临海岛国戈诸滨的上贡之物,素来由皇室享用,太后赏了她两只,她十分喜爱,若不是那女婢隐隐透出些求子还愿的消息,她也舍不得那镯子。
众人了然,这等上品一个女婢岂能拒绝?
林夫人理了理耳边鬓发,继续说:“那女婢告诉我侯夫人听说极阴之地盛生灵,食其木果可招子孕,便食了城外断壁崖底的枳果,不出三日果然诊出了喜脉。”
姬青离冷哼一声,岑奕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出声说:“唔,若是我记得不错,那断壁崖是前朝十万大军折损之地,据传当年此地曾是一片原野。一海外仙者与大军激战十天十夜,将大军尽斩于原上,后破开地面,将原野生生打下平原九千尺,此地便慢慢叫做了断壁崖。”
孟涵微微一笑,拿着纸扇点了下木几说:“想不到十郎竟知这段历史,尚书大人若是知道你这般博学只怕会欣慰不已。”
岑奕激动地站起来说:“少提我老子,本少爷本就博学!”
姬青离不屑地说:“这等小儿皆知的事也配叫博学!”
林夫人略顿了顿,看着立在窗前不语的华瑜慢慢说:“断壁崖下终年烟雾缭绕,阴森冷寂,据闻底下常有厮杀惨叫声传来,人们说……大军冤魂不散,戾气冲天……”
“既如此,姨母也敢食枳果?”华瑜长身玉立,侧头望着林夫人,林夫人挍紧被子不说话。
孟涵望着茶盏开口说:“那枳果想必长在崖上,元宵前后正巧吃得上。”
林夫人点头说:“我本也不信,那女婢赌咒发誓,于是便收了她的果儿,那本是她偷偷藏下给嫂子的,因着此事隐蔽我们很快就分开了。隔天我遣婆子前去询问,侯夫人果然有了身孕。”
林夫人叹了口气说:“我自及茾嫁予老爷,隔年有了一对双胎哥儿,此后十几年再不曾有孕,老夫人与老爷疼爱我,半句话也没说过,老爷又不肯纳妾,眼见老爷的同僚已儿女成群,我怎能不自责,怎能不为老爷再生个一儿半女?”
林家是大族,林靖是嫡长子,靠着一身本事当上了侍郎,与族老共理族务。其余几房还有几个庶子,皆是姨娘所生,平日里没少出幺蛾子,偏这些个庶子儿女成群,不似嫡房子嗣单薄。
林老夫人镇守长房,余下三房倒也不敢造次,然死活不同意分家自立,明着说是要侍奉长辈以尽孝道,暗地里都在窥视长房。
大家族中勾心斗角本就严重,众人早习以为常。
孟涵敲了敲纸扇问:“不知夫人可知女婢名字?长相身形如何?”
林夫人细细地回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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