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瑾静静坐在地上,身旁是宋欢的尸体,她想起几天前的梦,梦中云止死了,在一处崩塌的神殿中,他被怪物吞下了,她悲痛欲绝地追过去,却穿进了一片迷雾中,她陷在迷雾中无法自拔,就在她以为会被困死时,她听到了一声“母后!”
她回过头,看到云止穿着她做的白色织金锦袍站在花树下,满树含笑开得正盛,他轻声说:“母后,保重,儿臣要走了。”
她惊慌地朝他扑去说:“等等……,母后有话跟你说……”
扑了个空,她摔在了宣德宫的地上,惊醒了值夜的宫人。梵浅撩开珠帘走进来问:“太后娘娘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她摇头遣下宫人,靠在梵浅身上喘气,跟她说着做的梦,之后再未睡着。
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赵尚的密报没有传回,云止的战报也消失了,召陵如今情形谁也不知,赵元瑾疲惫地按着太阳穴。
梵浅推开门走进来,看着一地血腥愣了愣,随即扶起她走了出去,很快有宫人进来打扫。赵元瑾搭在梵浅手上,慢慢地朝宣德宫走去。
先帝去后,她时常到他宫中长坐,细细说着宫中的点滴事务,檀香轻焚,袅袅烟雾吹散在殿中,从前那个坐在香案后肆意挥洒丹青的人不在了。即便他画的是另一名女子,她也情愿他还在,云止负气离京,这偌大的皇宫竟像一座孤城。
感伤云氏皇族这代子嗣单薄的同时,她又开始懊恼,年轻时生性多妒,生生毁了云缜那么多子嗣,导致后宫妃嫔虽多,却只有她膝下的云止得以存活下来。
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云缜全都知道,但他未发一言,她以为那是因为他宠爱于她,倚仗着青梅竹马的情意在宫中肆意妄为。
直到九阙的出现,她才明白她错了,云缜从未对她动情,自然不必在意她的行为。云缜遣散后宫妃嫔,宫中只剩她这个空有虚位的皇后,替他堵住悠悠前朝之口。
她是不甘、怨恨的,看着她费尽心思争来的男人每日想方设法去讨好另一名女子,她想对九阙动手却被她摄住,这些年心中憋屈又苦闷,连带着对云缜也有了深深的怨怼。
因此她才能下手吧,她毒杀了他,看着他慢慢变得虚弱,无助,最后倒在了寝殿中。赵元瑾突然伸手捂住了头,后悔如秋雨绵绵渗在四肢百骸,她怎会如此心硬,连他都可以下手。
深沉的悲哀涌上心间,世家女子便是如此,儿女私情在家族面前不值一提,她与云缜都可以死,但赵氏一族不能垮,云氏皇族不能垮,只要云止在,午云就会继续延续,在千年岁月中,她与云缜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尘埃。
赵元瑾召来梵浅开始梳洗,身着一身明黄朝服,头上梳着端庄威严的发髻,远处鼓楼传来一阵闷沉的鼓声,申时到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一脸急色地朝宣德殿行来,见着门外的宫女朝问:“荔枝姑娘,太后娘娘可在?”
荔枝微愣,随即说道:“小卓公公稍等,奴婢这就通报太后娘娘。”
赵元瑾已走到了门口,荔枝回身差点撞上她,急忙地跪下说:“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
赵元瑾没有看她,直直地瞪视着小太监说:“你是哪个宫的?行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说:“太后娘娘恕罪,奴才是前殿卓公公的干儿子,您叫奴才小卓就好。方才齐大人和傅翰林行色匆匆地递牌入宫,说是有要事禀告娘娘,奴才见两位大人脸色难看,故而急忙……”
赵元瑾推开他疾步朝前殿走去,梵浅紧紧跟在她身后。
齐修和傅九织站在殿门外来回踱步,阳光晒得两人脸颊通红,见到赵元瑾两人急忙退步行礼说:“微臣齐修(傅九织)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元瑾不耐地挥手说:“两位大人何事禀报?”
说着引两人进了奉和殿里的偏殿。
赵元瑾坐在上首,两人坐在下首左右两侧,不待她问,齐修便斟酌着开口说:“启禀太后娘娘,四天前微臣夜观天象发现,午云帝星闪烁不定,光芒渐暗……”
“嘭!”赵元瑾身前的茶杯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得她白皙如玉的手一片红肿,她似未察觉,只直直地盯着齐修说:“帝星渐暗?齐大人这是何意?”
齐修皱眉不语,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一旁的傅九织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书递给她。
赵元瑾一把抽出,翻开书页,“召陵志”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的心噗通直跳,手指不受控地往后翻去,越往后手抖得越厉害,直到看到“赵尚自焚于召王府,叛军余孽出逃……云止帝下落不明……召陵已成水城……”
她再也忍不住,“嘭!”地一声倒在了榻上。
“太后娘娘!”“娘娘!”偏殿乱成一片,梵浅高声宣着太医,齐修退到了一旁。
傅九织搭着赵太后的手腕,感受着手下忽急忽慢的脉搏,摇头说:“太后娘娘心绪大乱,只怕日后精神会大受影响。”
她今日上午在翰林院整理卷宗,庶吉士项坤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一阵不虞,正要开口,一只血红的大鸟猛地掠过他的头顶朝她冲过来,她一个反手抓住了一沓厚厚的书册,大鸟瞬间萎缩,化为殷红的血水滴落在了地上。
她心头一跳,这个术她认得,召陵巫家秘术!她急忙打开书册翻看,心渐渐沉入深谷,召陵没了,皇上没了!
几日前齐修来找她,两人就帝星渐弱作了一番猜测,认为应是皇上受困,士气不足所致,并未向宫中禀报。
而这沓厚厚的书页,将一切推翻,她要如何告诉太后此事?太后必然不能接受此事,狂怒之下做出残暴之事也未可知。她急忙通知了齐修,两人商量之后朝奉和殿行来。
赵太后怒急攻心,晕倒在了奉和殿,齐修、傅九织两人在殿中待到了第二日,期间请了太医无数,宫中一夜未歇。
消息像潮水涌向了都宫各个角落,不少人从中嗅到了腥风血雨之气,连夜收拾包袱准备逃离都宫,然而城门紧锁,将宫中风雨尽皆掩住。
赵太后在第二日巳时醒来,将殿中器皿砸了个遍,满地碎片,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忍受着飞来的各种器物。赵太后砸了大半日,殿中似泥石流滚过,遍地狼籍,她终于砸累了,瘫倒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声哀恸悲戚,无人敢上前。
梵浅红着眼眶站在角落里,她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娘娘一起长大,与娘娘一起见过多少风风雨雨,从未见过这般伤心欲绝的娘娘。
皇上没了,太后娘娘孤身一人要如何在这诡谲莫测,动荡不安的时局里将午云拉回正轨?昨日她听得清楚,宋欢说天墨的秘密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幕后之人恶意满满,神秘莫测,竟然抽丝剥茧般地找到了宋欢,利用宋欢来制造了午云乱局,他意欲何为?
赵太后哭了一下午,眼泪已流干,宫灯换了几轮,直到深夜她终于不再出声,愣愣地趴在榻上,长发杂乱地散在身上,这个素日冷漠高贵的女人,一夜之间显出了老态,她沙哑着嗓子唤梵浅:“梵浅,几更了?”
梵浅轻声说:“娘娘,四更了,可要休息一会儿?奴婢这就给您把参汤呈上来……”
“不必了,梵浅,上午齐修说,我午云帝星虽暗,却未坠落,许是皇上还活着?”
梵浅看着她哭肿的双眼迷茫又倔强地看着自己,不由叹气说:“不错,齐大人的确如此说,皇上自幼聪颖,许是走暗道离开了召陵也未可知。娘娘要打起精神来,皇上不日就会回来。”说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赵太后原本迷茫的双眼瞬间明亮,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她挣扎着起来说:“你说得对,说得对,哀家要打起精神来,给皇上把午云治理好,把一个繁荣昌盛的午云交到他手里!”
赵元瑾开始喃喃自语,在殿中翻着先皇的经论策略,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梵浅心酸不已,从不示弱的娘娘变成了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前路茫茫,午云何去何从?长公主被送去了大雍,宫中竟只剩下娘娘一人独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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