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天色还很暗沉,迎面而来的风夹带着一丝寒意。
“吱!”一扇桐木窗被推开,露出一张圆胖的人脸,他睁着眼望着庭中的草木,一层薄雾萦绕在草木根处,冷香扑了他满脸。
“扣扣!”有人敲门,他温声问:“何事?”
门外的明觉恭敬地说:“禀师叔,钦天司宫主姬先生到访!”
姬无由?无我垂眸捻着念珠,钦天司与钟国寺素来各司其职,姬无由一大早亲临钟国寺,莫非有大事发生?
天上暗色渐渐褪下,远处的钟声响起,正是早诵时辰。
无我拢了拢僧衣,握着拂尘走出了禅房,秋雨萧索的气味浸染到他身上,他安心地踏过一块块青石板,往后山走去。
明觉默默跟在他身后,细雨落在两人的僧衣上,慢慢氤氲出一片阴影。
无我慢悠悠地问:“明觉,雍京城闹成一团,你怎么看?”
明觉一愣,师叔这是何意?他压着疑惑谨慎地说:“师叔,弟子以为,红尘之外尽是佛法天恩。”
无我步子微顿,发出了一丝不可闻的叹息。钟国寺历经几千年风雨,本身就在这红尘之中了,如今这安然鼎盛的光景怎能说是佛法庇佑,天恩蒙泽呢?
钟国寺与各国关系紧密,连海外亦有来往,雍京城的喧闹对钟国寺绝非好事,姬无由上门就是最好的证明。
无我走进了后山,群山巍峨,山间云雾奔腾,一个倾斜的檐角挂在半山腰,银色风铃随风飘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似要唤醒昏睡的群山。
无我仰视着半山的往生亭,一个人影立在亭中,衣角被掀起。他叹了口气,姬无由此人怪癖极多,每每来寺总要到往生亭来。
无我走到往生亭外,看着里面那人的背影说:“姬宫主造访本寺,不胜荣幸。”
姬无由没有说话,只盯着翻飞的风铃。无我也不生气,随意坐在石阶上打坐,细雨绵绵地爬上他的脸,他似乎与大地融为一体,明觉默默地候在十丈外。
姬无由突地背对着他说:“老秃驴!”
风不急不慢,正好将这话传得满山响,“老秃驴……老……秃驴……驴……”
无我身子一个趔趄,心头冲出一股怒火,他动了动指头,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无我平复着心绪说:“姬宫主真真好兴致,乘雨欣赏我钟国寺山景,想来大雍皇上还未求到钦天司?”
姬无由靠着斜栏冷漠地说:“华绍?他与温若虚过招,与本宫何干?”
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姬无由抬头望着山巅,往生亭风铃声声。
无我敛眉,华绍与温若虚机锋交错多年,这次是温若虚最强硬的一次,钦天司若不出手,皇子公主非死即伤。若皇室脸面无光华绍必定会拔掉温家,大雍将会大乱!
无我沉声说:“姬宫主要放任天下大乱?皇族式微世家强盛并非好事,莫非宫主忘了前朝沈家之祸?”
姬无由侧眼看了无我一眼,他提起沈家之祸,是怕温家独大成为第二个灭国的沈家?
姬无由冷哼一声,“天下本就乱了,温若虚不过是添把火,温家气数已尽,成不了第二个沈家。”
姬无由看倦了山色,纵身跃入山谷,黑色长袍裹着他掉入了迷雾中。
无我起身走到他站的地方往下望去,只能看见下方移动的云雾。姬无由说如日中天的温家气数已尽,看来温家内部发生了变故,温若虚圆滑世故,岂会为了孙女私事公然忤逆圣上?
将此事闹大圣上必定会请求钦天司调解——温府出大事了,只有钦天司出手才能解决的大事!钦天司乃是大雍圣宫,莫非温家有邪祟?
无我猛地起身,明觉惊觉地跟在他身后朝前山走去。两人走到禅房时裤腿已湿了一大截,无我招了个小沙弥问:“灵树,可有京中消息?”
换作灵树的小沙弥歪头想了想说:“禀师叔,弟子听闻八皇子昨日外出,去了天女街。”
无我眼神一亮,要说天女街近日有何特别之处……是了,有人得了幅古画,姬无由的亲传弟子恰好是个画痴。
无我舒心地笑起来,赞赏地看了一眼灵树,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挺灵活,应当好好培养一番。
灵树恭谨地退到一旁,无我跨进了禅房,房中檀香袅袅,他坐到窗旁敲打木鱼,心思转得极快。难怪姬无由敢若无其事地闯入山门,想来昨日就想好了如何调解华温矛盾。
前几日华绍在宫中遣了不少侍从去钦天司求见姬无由,皆是无功而返。而八皇子却能说动姬无由的入门弟子,倒是有几分魄力。八皇子佛缘颇深,若能进入钟国寺修行,他日必成一代大师。
天色阴沉,竹露滴响,天青色帐幔里的人影动了动。云流侧身听着帘外声响,凝香殿外栽着青竹,雨中蔓延的气息让她恍惚回到了午云。
苏玉压着脚步走到窗前,望了一会儿静谧的雨景,将木窗关严,淅沥的雨声顿时小了许多。她舒了口气走到帐前问:“殿下,可是这雨声扰了您?奴婢将窗关严了。”
云流轻声说:“无妨,凭栏卧听风吹雨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她慢慢坐起了身,苏玉上前扶着她下了床,她随手扯过屏风上的外裳披在身上,走到窗前又将木窗推开,注视着窗外湿漉漉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白鹭急匆匆地推门走进来,见到两人急急地说:“殿下安好!姑姑安好!奴婢清早去了府外探听,听说大雍皇上有意让钦天司插手华温一事,钦天司已派出使者前往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