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滴墨落到了洁白的宣纸上,晕出细碎的花边来。
赵太后放下了笔,静静看着纸上的字,一个“止”。快两年没有见过云止了,近些日子一闭上眼就会想到他孤零零地倒在水下,被召陵吞没。
她深深叹了口气,杨家军强攻曲水、阳水两城已有三月,夏家军三日前攻下了木翟,自午云西部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夏决毕竟是来过午云的,仗着对午云地况的熟悉,强攻拿下了木翟,她只能被动地派大军前去抵御。
梵浅捧着果盘走到她身后,轻声说:“娘娘,用些果子吧,岭南刚送过来的。”
赵太后摆摆手,示意她放在案上。
梵浅默默退了下去。
赵太后靠在椅上,过了良久从案下的小屉中抽出了一张纸。即便字迹有些模糊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倾云的笔迹,信上说无奈之下可求助天空城。
她苦笑一声,虽然憎恶倾云,可那毕竟也是她从前教导过的孩子,心智竟如此单纯!
大雍南攻午云,是趁午云内乱,华绍即便拿下午云却也未必能拿得下天空城。天主萨拉看似豪放,实则极为精明,她年少时曾随父西征,在大漠边境见过萨拉一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萨拉不会参与两国纷争,但若是进犯天空城,定要付出惨痛代价。当年赵家西征折损了一门三将,生生将赵家从顶级世家拉了下来,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她只得想法入宫,做了先皇的嫔妃,一步步爬到皇后之位。
绝不会向天空城求助!天空城绝不会援助午云!内忧外患,帝星愈暗,午云这是走到末路了,先辈的基业最终会败在她手上。
赵太后定了定神,朝殿外喊:“来人,去请齐修与几位大人!”
“是,娘娘。”
很快齐修几人就到了明德宫,见了太后连忙行礼,被太后阻止了。
赵太后沉声问:“蒋大人,如今战况如何?”
蒋牧行礼说:“太后娘娘,据探子回报,夏决破木翟后直攻流江,有东进与杨一世汇合之意。”
其余几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
齐修看了一眼众人神色,斟酌着说:“娘娘,依臣看除了抵御夏决,还应注意夏家军的动向,过流江后可直通南境。”
夏决去岁曾与先帝共击叛军,自曲水城一路南进,将叛军阻在界阳关。按说夏家军对曲水城更熟悉,长嘉帝为何弃夏家军不用而选择杨家军?夏家军自西攻入,一则为了奇袭,二则……
赵太后也想到了,分明是佯攻曲水城,实则自西破城,欲往南境!华绍是在怀疑云止之事!
帝星未落,此乃秘事,她派了不少人马往南境寻找云止下落,华绍怎么会知道?宫中有奸细!
她狠狠地看了下面的人一圈,几人被她的眼神看得瑟瑟发抖,愈发畏缩。
齐修暗自叹气,太后娘娘去岁血腥清洗京中世家,拔除了开国九族的宋家,打压郑家,禁足钱家人,使得世家凋零,百姓惊惧,不少人逃往南海诸部,民生愈发艰难。
赵太后心绪起伏,良久才问:“齐修,大雍那边可有消息?”
齐修恭敬地说:“禀娘娘,臣女齐疆传信,长公主欲回午云,与娘娘共守午云。只是……长公主不愿独自潜回,仅凭齐疆四人难以带回长公主一行。”
赵太后神色不明,只淡淡地说:“军中人手紧缺,分身乏术,就让她在大雍待着吧。大雍铁骑甲天下,我军仅五十万人,如何抵挡百万铁骑?”
几人都垂下了头,去岁内乱兵力内耗严重,眼下能拖住战情得益于地形优势以及百姓死守,久耗必败。
赵太后摆了摆手让几人退下,很快殿中只剩她一人。她慢慢看着门口走进的人影。
齐修身形高瘦,站在案前欲言又止。
赵太后看了她良久,问:“你还有事禀报?”
齐修想了想说:“太后娘娘,京中世家家眷已往南迁移……”
“随他们去吧,南海诸部部落众多,民风彪悍尚未教化,华绍不做赔本买卖,不会去动南海诸部。”
“娘娘……”
“那些弃城逃亡的人不必管了。军中,若有临阵脱逃者,一律凌迟,连坐九族!”
木翟城中,一座大土楼中,一只手从废墟里抽出了一幅画卷。画卷左上角已经被撕裂了,画上人物在初夏的阳光下透着丝丝神采。
夏决怔怔地看着画卷,那人神采飞扬地望着他。他把画铺平在阁中的木栏上,阳光透过楼隙洒落其上。偌大的土楼中空无一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土楼,木栏上四处可见斑斑血迹,这里曾有一场激战,最终被夏家军夺下。
他今日在城中随意走动,检查是否还有午云余孽,这是他在午云第一战,整整三月终于攻下,城中百姓全部战死。
他终于明白了召陵一役的惨烈,百姓宁可战死也不愿弃逃。与云止帝共平叛乱时百姓极少出门,想来他们以为是内乱并未出手吧。木翟城中守军只有八万人,若非百姓死守,他也不会苦战三月。
他极为震动,征战无数,第一次见到无一弃逃,死守城中的情形,他也理解了杨一世屠村的做法,这些人只要活着,就会与大雍军为敌。
人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唯有尽屠。夏决闭上了眼,明媚的阳光洒了他满身,耳边可闻夏家军沉重的步伐声。
他随意在城中走着,看见了远处巍峨的土楼,不由走了进去。土楼十分奇特,内里十分宽广,足有十层,有上千个房间。他登上了顶层,朝下看去,楼中央是块宽阔的圆形玉板,边角已经破碎,四周散落着祭祀用的银器和白烛。
南人善巫蛊之术,此处是木翟城的祭坛。
夏决无意识地朝前走着,走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房间,房中凌乱地摆着画笔与宣纸,洒落的墨早已干了,窗柩上贴着被风吹落了一半的画纸,呜呜作响。
他伸手取下画纸,一个年轻女子跃然纸上。旁边的画篓里插着不少捆好的画卷,他好奇地抽了几张,上面是不同的女子。
这时他看到了被压倒在墙角的一卷画,画纸洁白无瑕,以绸纱包裹着,他抽出了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