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清冷的夜空之中,一粒光点,由西向东,从白银盟广袤的领土上方飞速划过。
开启灵动力的赵九州感受着凛冽的空气从面前呼啸而过,剧烈的气流波动,令他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可越是这样,他反倒越飞越快,身后的翅膀,拍动的频率始终没有落下。
从安西城站台飞出不到两分钟,赵九州就明显察觉到,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正被不断吸入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汇入身体在他体内的球球的“灵海”之中。
这股力量,源自月光,也源于空气中稀薄的灵能。
球球居然能直接主动吸收能量,而不是像普通幻灵兽那样,只能被动回复精力。
难怪那么能闹……
“安安!安安能听见吗?”
飞得浑身发冷的赵九州,稍微降低了些许高度,一边再次焦急地给安安打电话。
手机那头,安安发出痛苦的喘息:“啊……啊~”
赵九州顿时心里更凉,大喊道:“安安,你这样我很容易误会啊!”
社稷城的家里头,安安陡然间浑身冒起一团光焰,耳后的徐家烙印紧跟着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遍布安安全身的黑线,和她的灵动力光芒交织一处,生与死的力量,在她的身体上,短兵相接,安安顿时发出一声犹如怪物般的低吼,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一握。
那无比坚硬的手机外壳,竟被她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瞬间被捏到变形,咔咔几声,从中断开,安安痛苦地松开手,被捏成粉末的手机零部件,从她手心里掉落下来。
她的身体表面,竟仿佛是要被那一条条黑线,活活撕裂开来。
“啾啾!啾啾!”山鸡惊慌叫着,飞入安安的身体。
一团火光,瞬间覆盖住她的体表。
不死鸟红色的光焰,抵御住那黑线,两相对抗着,修复着安安损坏中的身体。
徐家烙印、安安的灵力、幻灵兽的技能,黑、白、红,三股力量,在安安的身体上叠加、对抗,每一次能量冲突和碰撞所导致的剧痛,都让安安几乎要晕厥过去,在那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苦下,安安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空气变成刀子,一刀一刀地,从她的喉咙里面割下去。
“啊……啊……”她攥紧拳头,捶打着床板。
就在赵九州听到一阵忙音的同时,一个身影,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文叔带着两个穿着风衣、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站到安安跟前。
安安抬起头,原本那精致漂亮的面孔上,赫然覆盖了七八道黑芒。
文叔微微一叹:“唉,你不要抵抗啊,烙印的力量,越抵抗越痛苦,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安安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眼泪。
汗水也浸透了衣服。
遮得严严实实的风衣男,转身关上了外面的房门。
“忍一忍,忍一下就好了。”文叔看着她,云淡风轻地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来,看着安安痛苦地扭动身体,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赵九州那狗东西,又撕毁协议了,这才几天啊,就两回了。少爷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暗亏呢。其实我也不想惩罚你,可你没看住赵九州,由着他胡来,那就是你的过错。如果你聪明一点,跟着他去西北……
唉,算了,不说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也没意义。少爷现在打算,让你先跟我们回东南州,等赵九州回来,再让他直接去东南州找你。等进了紫金城,赵九州就算三头六臂,我们也有办法制住他,到时候是杀是剐,再看看情况。不过你呢,估计是很难再跟他团聚了。
等赵九州死了,我们会安排你去别的人家。徐家孤女,都是要善终的,这规矩不能坏。不过你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就只能算丙等了,我尽量给你安排个离异的副舵主吧,年龄可能会大一些,可也没办法,唉,这就是命啊……”
“啊,啊……”安安痛得紧紧蜷缩成一团。
身上的红色光焰,也逐渐慢慢退去。
一团红光,从她体内掉落出来。
“啾……”山鸡轻声一叫,蔫了吧唧地瘫软在了地上。
文叔抬手看了眼表,“哟,三分钟,这小东西不错,倒是够能扛的。戍卫堂那群老古董,还真是够给这些猎魔师下血本的。”
“哈,哈……”
安安艰难地喘着气,根本听不进文叔的话。
她把手伸得笔直,抓向前方某个方向。
身上的灵动力光芒紧跟着退去的刹那,手了突然多出了一把手枪。
她颤抖着,慢慢弯曲着胳膊,像是要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头。
跟在文叔身边的风衣男,却忽然一抬手。
只听嗡的一声。
安安手里的枪,倏然隔空飞起,像是受到了肉眼不可见的吸力,落在了风衣男的手里。手枪和风衣男的手接触的瞬间,一声明显的金属脆响乍现。
砰!
风衣男熟稔地将弹匣从手枪里退出,扔到了地上。
文叔指了指身边的风衣男,微笑着介绍:“这是东南机械厂最新一代的成果,人工智能战斗机器人,迷你型。既能用来对付怪物,也能用来对付像赵九州这样的猎魔师。”
安安身上的黑线,这时开始,逐渐慢慢收拢。
几乎快裂开的身体,也缓缓恢复,变回原先白白净净、娇嫩可人的样子。
“呼……”
她整个人崩溃似的,侧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
耳朵里,鲜血汩汩流出。
“啧啧啧,何必呢,这么倔……”文叔摇头道,“也就是你,十九岁了,才被我们安排过来,张阿姨就是觉得你不够乖,才多带了你两年,结果还是这样。看样子,你也挺喜欢赵九州的吧?他碰你,你才这么配合?等以后换了别人,也得乖乖的,知道吗?”
文叔站起来,看着安安玲珑窈窕的曲线,眼里闪过几分欲望。
可沉默了几秒,还是忍住了。
原则上,安安只要还没死,她的“所有权”,就归徐家父子所有。
文叔还没那个胆子,去犯赵九州敢犯的错误。
“你抓紧收拾一下吧,一身的汗。”文叔转过身,走出了卧室,帮安安带上了房门。
安安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四肢撑着床,艰难地,慢慢坐了起来。她抬起手,无声地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汗,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浴室。
片刻,浴室里的淋浴声响起。
文叔坐在卧室外面,听着水流的声音,抬手又看了看时间。六点五十出头了,这个时间,支援西北的列车,应该都过了安西城,快出社稷州的地界了吧?
赵九州就算用和列车一样快的速度跑回来,最起码也得一个多小时。
不着急,稳得很……
他默默等着,甚至有心情拿出手机,看看今天的新闻。
就在刚刚,猎魔世界杯16进8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不过网络上关于比赛的讨论并不多,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对白银盟盟堂的谴责。全世界各地,乃至包括白银盟民间,全都在严正要求社稷城放弃接下来的比赛举办权。马尔西刚刚好不容易才让局面稳定下来,结果一转眼,全球舆论不仅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社稷城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办完世界杯的比赛,与其说是负责,倒不如讲,是以一种负责任的表面工作,在做一件极其不负责任的事情。
眼下的社稷城,难道不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防传变工作上吗?社稷城的管理者,怎么能对死去的十几万无辜群众如此麻木不仁?不管社稷城接下来能把比赛举办得多么顺利和成功,这届世界杯,都已经是无可争议的失败赛事。
社稷城现在既充满危险,又到处都是痛苦的遇害家庭,城市封闭,观众缺席,我不明白,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非要抓着比赛的举办权不放。只剩最后几轮淘汰赛了,社稷城如果真的为自己的老百姓负责,为这项比赛负责,他们就应该果断放手。
我希望能在别的地方看到本次世界杯的八强赛,因为社稷城只会令我为那些死难者感到难过,而丝毫体会不到,任何比赛所带来的快乐。今天的社稷城,不配拥有快乐。”
一条世界杯官方赛事网站评论区里的观众留言,短短半个小时,就被顶置点赞了三百多万次,发帖人是刚刚加盟东南直播台的“王者带你逛坟地”吴鹤鸣,粉丝号召力巨大。
文叔看得笑了笑,又继续往下翻,翻到一条脑回路比较清奇的。
“猎魔师这个职业,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刚刚看到一个统计,社稷城世界杯惨案中,观众席上的注册猎魔师人数多达六万多人,结果呢?几乎团灭。战斗力别说和正规军相比,甚至就连拿枪的民兵都不如。
我时常问自己,人类的优势,难道就是像动物那样,依靠自身的体力,去跟怪物们拼个长短吗?显然不是的。支撑人类站到生物链最高处的,是我们的智慧。是文明的发展,是科技的进步,而绝非猎魔师那样的匹夫之勇。
猎魔师的时代,早就应该过去了。社稷会世界杯的惨案,与其说是社稷城的巨大悲剧,倒不如更确切说,那是猎魔师时代最后的丧钟。我们的世界,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事实已经证明,他们现在,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这条帖子,点赞的人也不少。
不过下面还是有人在争论。
“死的基本都是青铜猎魔师,青铜猎魔师,确实就是普通人啊。”
“王者猎魔师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现在的军队里头,职业军人也大多都是猎魔师,没有灵能力,你怎么使用灵能武器?没有灵力的人,不要真觉得自己能和猎魔师平起平坐了好吗?”
“猎魔师就能高人一等了?没有我们非灵能者的贡献,这个世界要是落到你们手里,人类文明现在估计最多也就进步到奴隶社会。”
“猎魔师当中也有优秀的科学家,有些人就是生来处处比你牛逼,你眼红有用吗?”
文叔一眼刷下去,见帖子下面吵得还挺激烈。
这一百年来,伴随着科技的进步,普通人地位的提高,和猎魔师地位的掉落,已经逐渐让这两者之间,出现明显的撕裂。白银盟内部还好,有体制拴着,大家都是体制内的螺丝钉,大体还是相安无事,可是白银盟外,猎魔师和普通人之间的斗争,往往很容易就会往你死我活的方向发展。全世界大大小小两百多个盟堂,各大盟堂要么就是猎魔师集团掌权,对普通人采取严苛的奴役化管理,要么就是普通人夺权后,对猎魔师集团赶尽杀绝。
只有白银盟和黄金盟例外。黄金盟自诩为人权和自由的山巅之盟,只要有钱,谁特么管你是不是猎魔师。所以从这一点上看,黄金盟确实要比全世界其他各盟,制度上稍微进步一些,起码黄金盟也是讲点道理的,只是这个道理,需要建立在某些条件之上。但也总比那些猎魔师疯狂奴役普通人,或者普通人疯狂追杀猎魔师的盟堂要强。
至于往后会如何,文叔就懒得对此发表什么感想了。
白银盟现在的状态就挺好,文叔骨子里,希望这样的局面,能一直维持到他闭眼的那一天。
“文叔……”
卧室的门一开,洗完澡的安安,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面色略微苍白,可还是那么美。
她的手臂上,多了个纹身,山鸡又回到了她的身体。
看样子,是需要借助主人的身体,这只幻灵兽才能恢复状态。
“走吧。”文叔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就走。
“嗯。”安安轻声应着,留恋地看了看这间屋子。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她今后的家了。
可是没想到搬来才不过一天……
甚至她和赵九州认识,也才不过三天而已。
就像是一场梦。
文叔打开门,带着两个风衣男,走出房子。
屋外头的走廊里,今天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人。
七点来钟,正是上班的时候。
小孩子也去学校读书了。
安安甚至连件行李都没带,关上房门,默不作声地,跟着文叔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
安安看着门对面的共用厨房,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她本来想还着,等赵九州回来,好好地给他做顿饭……
“怎么还动感情了?”文叔笑了笑。
安安把眼泪一擦,眼神里,透出几分恨意,“你们还不如别把我养大。”
“这说的什么话?”文叔道,“小姑娘,好死不如赖活,跟这个世界上九成以上的人相比,你的命,已经好得不像话了。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人,为了一口饭就愿意把腿张开吗?”
安安撇过头去,不吭声。
“徐家对你们太好了。”文叔轻轻摇了头,“你记住,不管你的男人换成什么人,但是东南州徐家,永远是你们唯一的主人。”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文叔和两个机器人走出电梯,安安低着头,无声地跟上。
拿着盟下玄武堂的凭证,文叔一路畅通无阻,将安安带上了一辆飞马马车。
戍卫堂士兵居住区外,马车很快飞上夜空,消失不见。
只剩下马车车顶的小红点,不停地闪动,提示四方,小心碰撞。
两台机器人,身后则伸出飞行器,护驾马车两侧,性能强到离谱。
坐在车里的安安,眼里的光亮,慢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