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是天启年号的最后一天,本应该年假朝休的朝臣,却十分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
内阁。
原本十分平静的各个班房之间,走动忽然间的频繁起来。
杨景辰班房。
杨景辰正在审阅一份文书:崇祯新政革新纲要。
这是简略的大纲,涵盖了吏治、经济、军事、学政、对外等多方面,言语简赅,但从这上面,基本看不出什么具体内容。
杨景辰粗略看了一遍,落在了最后的批注上。
黄立极,张瑞图,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的名字赫然在列,阁臣中,就差他一个了。
杨景辰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上面署名,而后拿起来,递给不远处的小吏,道:“送去司礼监吧。”
小吏应着,刚走出去,一个小吏又进来,抬着手,急匆匆的道:“阁老,出事情了,陛下传召,即刻乾清宫面圣。”
杨景辰一怔,道:“是所有人吗?出了什么事情?”
小吏道:“陛下传召了所有阁老,还有六部尚书,具体的不清楚。”
杨景辰点点头,没有再问,起身前往乾清宫。
杨景辰出了班房,就看到其他阁臣相继的走出来。
不等杨景辰开口,张瑞图就看着他道:“元辅还有点事情,我们先走吧。”
因为六部的架空,阁臣原本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悄然的缓和,不像以前那么紧张,至少不会再相顾无言。
杨景辰看了看崔呈秀与周应秋,见他们面色有些不好看,情知他们知道了,便没有说话。
一众人出了内阁,跨过会极桥,直奔乾清宫。
他们还没到,转身看去,身后不远处,一众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齐齐出现,目的地自然也是乾清宫。
还不等六部尚书走近,他们停下了脚步。
一众阁臣疑惑,倒是杨景辰会意,瞥了眼会极门。
果然,黄立极出来了。
六部尚书见礼后,跟在他身后,向乾清宫走来。
阁臣们对视一眼,站着不动,等候着黄立极过来。
黄立极毕竟是首辅,没有出现还好,一旦出现了,他们必须要等,这是规矩。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穿过中间线,径直迈步上台阶。
阁臣,六部尚书不少人是知道崇祯召见的原因的,是以相对平静,杨景辰等少数人则心怀疑惑。
一众人出现在东暖阁外,等内监通报,待听到那声平澹的‘进’后,才鱼贯而入。
黄立极等人进来,抬头就看到了东暖阁有个身形偏瘦,面色漠然,眼角眉梢都是生人莫近的中年人。
这个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包括杨景辰。
但杨景辰还是很疑惑,这位‘前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陛下又为什么召见他们?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内阁六部的高官,齐齐向崇祯见礼。
崇祯坐在书桌内,看着这十几人。
这十几人,是大明的最高级官员,是决策层!
崇祯的目光在这众人脸上扫过,微笑着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一众人放下手,躬身立着。
王永光,毕自严等人悄悄对视,余光瞥向那个站着的孤傲的中年人——温体仁。
这位入京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原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入京,却不想,现在就到了。
‘或许,他之前就已经在京城了。’毕自严等人心底暗想。
这样想来的话,他是有所图谋,或者说,东林党已经忍不住了。
崇祯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拿起一道奏本,递向黄立极,道:“黄卿家,温卿家给朕上了一道《崇祯新政十八疏》,你看看。”
黄立极神色不动,上前接过来,退后打开看去。
张瑞图等人看着黄立极手里的奏本,目光都在温体仁身上。
这位是韩癀的门生,是东林人。
皇帝见这个人,还将他们同时叫过来,这种情况,绝无仅有!
‘东林,真的要复来了吗?’
一众朝臣,不少人心里惴惴,尤其是崔呈秀,周应秋。
东林复来,恐惧的不止阉党。
在朝的,几乎都不安。
除了担心东林复来,与阉党恶斗,党争再起之外,还在担心东林党的‘非我既邪’。
东林党与阉党,本质上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都是朋党,朋党最大的特点,就是,唯我独大,排斥异己。
现在的阉党成员,绝大部分是以前的其他朋党,在天启三年,遭遇赵南星利用京察的强力打击后,为求自保,才投靠魏忠贤,由此形成的阉党。
是以,不管是阉党也好,东林党也罢,任何一个朋党,都想要独霸朝堂,容不得朋党之外的人。
一个强大的朋党,将令所有人感觉到畏惧!
众人心思各异,静候着黄立极看完。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不见情绪,他在认真的看着温体仁这道奏本,久久不言。
温体仁躬着身向崇祯,见他不吭声,余光悄悄注视着他。
崇祯好整以暇,并不着急,拿起茶杯,悠悠的吹了一口。
黄立极这才慢慢放下奏本,道:“陛下,臣认为,这道奏本不宜公开。”
崇祯刚要喝茶,闻言一顿,抬头看向他,道:“为什么?”
黄立极面色沉吟,道:“一来,为保护朝臣;二来,一旦公开,影响太大,与‘崇祯新政’不利;三来,有些过于急了。”
崇祯听完,轻轻喝茶。
黄立极这话,倒是说的中肯。
温体仁这道奏本,主要有几个意思:第一,严禁结党。第二,驱邪用正。第三,清查弊桉。第四,追缴两京十三省所欠赋税。第五,开边屯田,任将用能。第六,取缔全国社团。第七,收天下之学于朝廷。第八,重塑纲纪,律法在严……
这些,哪一条拿出来,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要是全部推行,大明得瞬间乱套。
黄立极说的‘保护朝臣’,自然是保护温体仁。要是这道奏本公开,温体仁不知道会受到多少弹劾。
张瑞图,周道登等人听着黄立极的话,面露疑惑,又忍不住看向温体仁,不知道他在奏本写了什么。
但在他们想来,无非是求直邀名的那一套。
“温卿家,你怎么看?”崇祯放下茶杯,看向温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