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施恩者非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那接下了这道圣旨的人。
“时家旧案得明,今日即为吉日。”新帝面向百官,道:“恰逢吉日,便正宜将此一则喜讯与诸位爱卿同享——”
殿中顿静,众人几乎是屏息相待。
“定北侯萧牧,实为时家后人,乃已故舒国公之嫡子,时敬之——”
新皇格外清晰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荡。
静谧了一瞬的延英殿内,旋即哗然。
无数双视线,震惊无比地望向那道年轻的身影。
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经宫人之口,传到了如今的皇后耳中。
皇后屡屡受惊之下,而今正于寝殿榻上养胎,此时嘉仪公主与衡玉正陪在一旁。
“……皇后娘娘,定北侯竟是时家后人!乃舒国公之嫡子,正是陛下少时的伴读!”
宫人震惊难当,却见殿中除了他之外,并无第二人面露意外之色。
皇后笑着与衡玉对视一眼,感慨万千。
“让膳房备上家宴酒菜……”皇后交待项嬷嬷:“散朝后,陛下必是要宴请旧友的。”
项嬷嬷笑着应下。
“哦,还有,备些冰块儿来,拿软纱包着。”皇后又交待一声:“陛下的眼睛多半是要哭肿了,有备无患。”
项嬷嬷忍俊不禁,笑着应下来。
衡玉亦是莞尔。
殿内气氛融洽温馨。
……
随着萧牧身份大白于人前,那迟来的赏赐便也总算是到了。
“陛下封了萧节使为范阳王,仍居节度使之原职,领卢龙军!”
喻氏和顾听南从外头回来,将消息说与孟老夫人和宁玉听。
听得此讯,孟老夫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含笑点头道:“范阳是个好地方,与营洲不过隔了一座柳城而已,亦属卢龙道……陛下之用心,至圣至明,至仁至诚。”
封王戍边,放归旧地,不减兵权,反增辖地——
相比以弥补为名,将人留在京师承袭时家旧爵,要好上百倍千倍不止。
“如此是长久之道……”孟老夫人笑着道。
听得祖母这般道,宁玉安心之余,又有了其他顾虑:“那……小玉儿岂非是要远嫁了?”
“那咱们一同去范阳就是了!”喻氏眼睛发亮地道:“我幼时便在范阳姑母家中住过数年的,那里有山近海,可是个好地方呢!”
“阿娘,我也要去……”阿姝在旁晃着娘亲的衣裙说道。
顾听南抚掌道:“这个法子好,范阳与营洲离得也近,到时咱们来往相见倒也方便。”
甚少离开京师的宁玉听得也颇为向往。
“亲事还没个说法呢,你们一个个的倒都成了陪嫁了?”孟老夫人摇头笑起来。
喻氏几人却仍不减兴致,反正也只是一家人先于私底下说一说。
晚间,吉南弦归家时,衡玉也回来了,于是喻氏便拉着衡玉,又说起了这个打算。
衡玉也不觉得言之过早,欣然至极地加入了讨论。
她本也不愿远嫁离家,若能将家给带上,自是再好不过的。
吉南弦在旁目瞪口呆地听了半晌,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上一句——
“你们都去了范阳,那我怎么办?”
此言出,喻氏衡玉等人齐齐看向他。
片刻的静谧后,喻氏道:“对哦,把你给忘了……”
看着一家人的反应,吉南弦倒吸了一口冷气。
忘了便忘了,可不觉羞愧,她们反倒犯了愁是怎么回事!
竟好似他是个麻烦累赘一般!
“陛下刚登基,你又升了官……且安心留在京师便是。”喻氏思量着道:“你放心,逢年过节,自会回来看你的。”
又道:“待半盏大些,便将他也送回来与你作伴。”
吉南弦:“!”
旁人嫁妹妹,是妹妹出嫁——
怎到了他这儿……反倒好像是他孤身一人嫁了出去似得?
嫁人的是阿衡,离家的人却成了他?
这是什么道理!
今日在宫中,陛下为当初的赌约而沾沾自喜,赌输了的他已是满腹委屈,没成想回到家中还要面临此等残酷之事——
吉南弦恨不能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痛哭一场。
……
很快,定北侯——不,范阳王时敬之的亲事,被成了令京中官宦权贵人家意动的存在。
只因新君曾于早朝之上发了话,要留时敬之于京中成家后,才会放人回北地。
成家——
那不得娶媳妇吗?
这位节度使大人尚未定亲,亲事还悬着呢!
一时间,无数媒人登门,与萧夫人探口风,其中不乏一些世族人家——若还是往日的那位萧节使,在他们这些世族眼中只能算作新贵而已,结亲之事自是不会轻易考虑。
但时家嫡子可不是什么草莽出身的新贵,那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大族。
且其权势在握,又这般得帝心,若能将家中女儿嫁去,半点不夸张地说,一女得嫁,便是举族高升。
“你这臭小子怎么回事?竟还没求得阿衡原谅不成?”
“我成日单是叫人打发那些媒人,都要将口舌磨破了!”
这一日,时敬之自宫中回府,去内院看望母亲时,不免被骂了一通。
“明日,明日你便登门去赔罪——”萧夫人下了严令:“不能将阿衡哄得消气了,你也莫要回来了!”
……
是以,次日一早,天色不过刚放亮,吉家便有两位贵客携厚礼登门。
“老夫人,萧……时节使来了——”有女使匆匆去禀了孟老夫人:“同行的还有姜令公!”
孟老夫人正由家中小辈们陪着用早食,闻言搁下调羹,看向衡玉。
衡玉也一头雾水——此人这么早过来作何?
怎还带上了姜令公?
“我去看看!”吉南弦已起了身,莫名就有几分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