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一只被圈养多时的猫儿,突然踏出此门,一时竟有无所适从之感。
而阿衡轻轻抱住了她,身上的官袍有些淡淡笔墨香气,叫人格外安心——
裴无双忽而泪目,伸出手紧紧反抱着好友。
“阿衡,谢谢你。”
与印海道别那晚,她亦抱着阿衡哭了一场,那时,阿衡眼中有愧疚,同她说对不起,自责未能帮得上她。
而此时,阿衡与她道:“叫你久等了。”
霎时间,裴无双摇着头,泪意汹涌。
……
回到家中之后,裴无双很是舒坦了一段时日。
但没多久,阿爹阿娘就开始响应号召,开始替她拉起了红线来!
因在立储之事中站对了阵营,裴氏如今混得很是体面,替她择婿的标准也颇高——且照阿爹那架势来看,是想最好给她招个赘婿上门!
到底阿爹阿娘只她一个女儿。
可她已快三十的人了,如今要招赘婿……
怎觉有种历经沧桑之后,要祸害无辜少年之感呢?
裴无双一时只觉心态不好转换,在爹娘日复一日的念叨下,每日恨不能将自己锁在房中谁也不见。
直到有一晚,跟随她多年的女使小声提议道:“娘子,不如……咱们跑吧?出去躲躲清净?”
“……跑?!”
对!
她可以跑啊!
裴无双恍然大悟。
于是,连夜收拾行囊,带足了银票,又送信托衡玉替她于各处打点一二。
“终于是走了啊。”次日,裴定满眼欣慰,叹息道:“不逼一把,她是活不过来了。”
窦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泪花,点着头。
……
裴无双这一跑,便跑得远了。
每过一地,她便觉身上的枷锁好似又卸下来了一点。
……
次年深春时,她来到了江南。
许久之前,她曾无比天真地同一个人说过那样一番话——
她说,想同他同游天地,去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她说,此生他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她还自作多情地告诉他,她喜欢江南山水。
而他只是说——你我当各行其路,各得自由。
的的确确是各行其路了。
也各得自由了吧。
“……一尘酒馆的风知酿都传到京师去了,说是圣人都派了人过来讨酒方呢!”
“单有酒方怕是不成,只有江掌柜亲手所酿才是风知酿。”
“那圣人若召江掌柜入京可怎么办,往后咱们还往那儿找酒喝去?”
裴无双行于扬州城中闹市中,听得路人闲聊,不由好奇探问这酒馆在何处。
那人便给她指了个方向。
带着女使循着方向去找,果在街尾处寻到了那间酒馆。
然而那酒馆里的伙计却道,今日店内不售风知酿:“……今日我家掌柜有好友至,仅剩的两坛都拿去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了,还请娘子勿怪。”
又道:“小店可不止有风知酿,娘子可以尝尝这个……”
伙计极热情地推荐着,跑了场空的裴无双随意打量着店内陈设。
“或者娘子可以后日再来,后日便有风知酿了。”
“后日啊。”裴无双被酒馆里的布置莫名吸引了去,轻声说着:“可我们明日就来离开扬州城了呢,真是可惜了。”
她本也不是什么馋酒之人,纯属是凑热闹出于好奇,才来得此处,若说为了一坛酒了多留两日显然是不至于的。
伙计便赔笑说“下次下次”。
裴无双转了身正待离去时,只听有说话声隔着帘子隐隐从后堂传出——
“…此次来,可要多留几日。”
“怕是不成。”
“怎么,北地如今固若金汤,你这么着急回去作何?”
有一道男孩子的声音插话道:“因为出门时阿娘交待过,若回去得晚了,我和阿爹都要挨揍的!”
旋即便有“哈哈”笑音响起。
裴无双听得脚步僵在原处。
王敬勇从后堂里出来时,手里正揪着儿子的耳朵,脸色涨红:“你小子胡说什么!”
他不要面子的吗!
一旁木簪束发,着宽大衣袍的男子还在笑着:“孩子说实话,你揪他作甚?”
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落在裴无双耳中,却叫她迟迟未能转过身去,好似手脚都动弹不了了。
而片刻后,那男子抬眼之际,面上的笑意戛然凝固。
食客来往,堂中嘈杂。
人影摇晃间,他眼中却只剩下了那道背影。
“娘子,是……是印……”裴无双身边的女使吃惊不已,结结巴巴。
“瞧什么呢?”王敬勇顺着印海的视线看过去。
裴无双动作僵硬地转回了身来。
两道视线,越过八年岁月,三千个日暮,再次相汇。
酒馆外,垂柳轻动,春光明媚。
……
……
之后,裴无双问——
“喂,你不是剃度了吗?”
“嗯……剃了数月,不甚习惯,又留回来了。”
“那你……还回去吗?”
那人状似惋惜叹息:“师父说我六根不净,将我逐出师门,再回不去咯。”
“哦。”
“哦什么——”
“他们都喊你江掌柜?你本姓江?”
“来了江南,入乡随俗,随意取的。”
“这是哪门子入乡随俗啊……况且,姓氏怎能随意呢?”
“那不然……我随你姓吧?恰听闻贵府在招赘婿——”
“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