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家的六层小楼,最开始盖起来是想着等家里的小辈们结婚了,可以给他们当做新房来住,所以预留了很多房间,想要为新生儿的到来做准备。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长孙杨土开的这个好头,家里几个小辈长到这么大了,都没有结婚的,于是那些房间也就只好空置了下来。
不过正好,因为嘉村临近公路,很多需要帮助或是从这经过的车辆和过路人,偶尔也会需要在嘉村借宿。于是村支书一边对家里的小辈们恨铁不成钢,一边乐呵呵的将家里空余的房间拿出来,借给过路人住。
所以节目组也是赶了个巧,毕竟大几十人,如果去了别的村子,还真不能够住。
夜色渐深,在客厅里的嘉宾们本就因为今天一整天的长途奔波,而疲倦不堪,又因为晚饭没忍住吃得多了些,所以现在都一副食困的状态。虽然还在直播主屏前和其他人互动笑闹着,但眼神大都已经迷蒙。
尤其是宋辞这个没吃过苦的小少爷,更是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一点一点的,只在谁叫到他的名字时含混的答应一声,让旁边的人啼笑皆非。
村支书也看出了嘉宾们的困倦,于是赶快笑着让节目组众人上楼休息,说是热水和被褥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老两口儿就在二楼,有什么需要的再来找他们就行。
众人都笑着向村支书和他妻子表示感谢,只有综艺咖还对刚刚村支书讲的山里的故事很感兴趣,颇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听的模样。
“没想到哥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啊。”
那位三线男明星有些惊奇,在上楼的时候随口道:“我家就是南边的,这些都是我从小听到大的,小的时候我想去外面摸鱼爬山,我家老人就给我讲这些故事,吓唬我不让我出去。”
“你也知道这些故事?”综艺咖眼神亮了,咂摸着嘴说:“那一会儿你给哥讲讲,刚刚村支书讲的我都没听够,又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休息。正好我们一个房间,这下晚上就不无聊了。”
男明星哭笑不得:“哥你是让我当着粉丝们的面讲鬼故事吗?虽然咱们节目已经因为恐怖经历上了好几次热搜了,好多观众们都是因为这个才被吸引的,但我觉得我们其实还能再抢救一下?”
分屏前的观众们顿时乐不可支,弹幕上刷过一排“哈哈哈”。
虽然村支书家里十几间空余的房间够用,但架不住节目组的人也多。于是这次嘉宾们依旧是两人一间,因为上一次在野狼峰的时候综艺咖就和男明星一间,相处的很愉快,所以这次两人也选择了继续一间。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将原本设在客厅的直播设备搬了上来,准备架在嘉宾们所在的三楼。在调整角度和设备的时候,工作人员们也笑着和好奇过来的围观的年轻人们聊起了家常,谈话间就说起了村支书家里的情况。
村支书家里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始终不结婚的老二,其余三个都生了好几个,家里算得上是子孙满堂,在宗族里也很被人羡慕。
宗族里有不少人都说,是因为村支书以前做过好事,所以家里才会连生四个男孩,就连儿子都除了个不成家的以外,家家有男孩。
只是这话被村支书听了,很不乐意的嘲讽了回去,说你们做过的孽也不少,逼族里的女孩嫁人算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因果报应吗,拿什么还什么,你们毁了别人的好人生,那自己就也别想过好。
从年轻人嘴里听到村支书当年说过的话,工作人员惊呆了。
那年轻人注意到了,显得很高兴,得意洋洋的道:“别看我爷爷现在整天笑着脸,脾气特别好。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暴脾气嘞,要不然怎么能带着我们村另立出来,还把村委会啊什么的都搞了起来,我们这去年还评上了文明村呢!宗族其他的村子可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天天拜祠堂,有事就老祖宗托梦,村里连个村支书都没有,啧啧啧。”
提起其他村子,年轻人显得很鄙夷:“他们天天就知道生生生,这个生不出来男孩就换下一个,自己做的那叫人事?再说了,二叔就是不结婚,碍着他们什么了,管得那么宽。”
工作人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因为考虑到了节目效果和镜头分配,所以所有嘉宾都住在了三楼。此时整个楼层到处都是嘉宾们的谈话聊天的声音,显得很是热闹。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的角落里,静静听着众人谈话的燕时洵。
……
在嘉宾们在三楼聊天打闹,像是一起出游外宿的学生一样笑笑闹闹,引得主屏前的观众们也被轻松愉快的氛围逗得乐不可支的时候,燕时洵独自下了楼,去了后院。
因为村支书家里几个儿子今天都去了城里,没有在家。几个年轻人又都被节目组的直播设备吸引了去。所以刚刚还热闹的客厅,现在静悄悄的,只有白炽灯冷白刺眼的光线,反射在纯白的瓷砖上。
从刚刚看到后院的那口井时,燕时洵就想去看看了。但又因为年轻人忌讳的反应,而没有贸然行动。
此时凑近了井时,燕时洵才看清了这口井的全貌,也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井有八面,算上盖住井口的厚重石板却有九重,象征着轮回。
而在井的外立面,不仅画着燕时洵刚刚看到的驱邪符等,在恰巧是刚刚燕时洵的视野死角的那一面上,还笔力遒劲的写了整整一面的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虽有八面,却只有一面是主位。
向内利主人家,向外利孤魂。
而这口井的主位,朝向外,正好是对着山的方向。
并且,在最重要的主位上,汇聚了九重轮回后聚集起来的力量,却没有用威力强横却会令鬼受损的符咒,而是选择了往生咒。
不是为了杀鬼镇鬼,而是为了送鬼离开,让它往生。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一下。
看来,村支书家确实是遇到了鬼。并且,从年轻人说杨函的窗户常年封死,和杨函房间里的摆设可以看出来,恐怕这鬼生前,是杨函认识的人。
在宗族制度之下,父权尤为兴盛,父亲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即便村支书的思想开放,但从刚刚年轻人们对他的态度来看,村支书依旧是这一家做出决定的那个人,这口井也应该是村支书主持修建的。
从小跟着李乘云到处游历,燕时洵遇到了不少同行,深知他们的行为方式。有鬼在前,那同行必然是杀鬼为主,不会选择往生咒这样温柔了太多的手段。
主位上的往生咒,必然是出于主人家的意愿。
也就是,村支书。
燕时洵想起刚刚杨函向他讲述从前的故事时,所提到过的当年杨花家出事的时候,村支书是在宗族里抗议过的,即便没有成功,在回家面对妻子的时候也是唉声叹气,对自己很是自责,还对杨花很是可怜和惋惜。
而年轻人在和工作人员交谈时,也透露出了村支书对于宗族里一部分的不屑,而且时隔多年依旧对族人当年对杨花家所做的事耿耿于怀。
这样的话,和杨函相识,被村支书怜悯并且怀着温柔,想要送它往生……
纵横交织的思绪之下,燕时洵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杨朵。
燕时洵的眼眸猛地沉了下来。
杨函坚定的认为杨朵会保护她姐姐,杨光对杨朵怀有愧疚之情,杨朵也在怨恨杨光。
而几十年过去,杨朵却依旧能够日行千里从村子前往滨海市,上身了她姐姐杨花,借杨花之口诉说她的怨恨,甚至无视杨花日渐衰弱的身躯,连杨花都一起恨上了。
不仅如此,当年给杨光通风报信的杨函和他的一家人,也遭遇了杨朵的怨恨,让杨函的小辈们谈之色变,且使得村支书无奈之下只得修建了镇魂井来驱赶杨朵。
所有人的反应,都指向早已经在几十年前就死亡了的杨朵……
燕时洵带着一身秋夜的寒气,从后院回到了客厅,径直去了二楼。
村支书正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小露台上,闷闷的抽着烟袋。他在听到脚步声回头之后,就看到了从一楼楼梯走上来的燕时洵在向他走来。
“小哥没有上楼收拾收拾吗?”村支书有些惊讶,随即从刚刚一个人独处时的愁闷转换成了一张笑呵呵的脸:“刚刚吃饭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小哥,是饿了下楼找吃的去了吗?”
“你在这坐着等等,正好我媳妇儿在楼下厨房里收拾锅。她不知道,客厅里的橱柜还放着上次老大拎回来的饼子,我去给你偷点好吃的来。”
村支书一边说着就准备起身,语气亲切得就像是亲爷孙一样,没有半点距离感。
“不忙,您坐。”燕时洵伸手,按着村支书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了藤椅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我本来是想去找您问个事情的,没想到您不在一楼,我就上来了。”
燕时洵没有将自己去后院看井的事说出来。
在没有全部摸清村里的情况之前,他不会贸然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燕时洵装作苦恼的样子,向村支书问道:“您也知道,我们本来的目的地是后面的家子坟村,想要去那的农家乐玩。但是因为道路上设了路障,直接切断了去后面的路,我们今晚才不得不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但是路障放在那,明天它也不会自己消失,车子还是过不去。所以就想和您问问,那路障是怎么回事?谁设在那的,我们能联系那个人把它挪走吗?”
提到路障,村支书的脸色骤变,从刚刚的亲切变得厌恶。他抽烟袋的动作顿住了,嘴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本想要骂出口的话。
许久,村支书才在看清燕时洵诚恳求知的目光后,抬手磕了磕烟袋,叹了口气:“路,是我们封的。”
果然。
燕时洵验证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却眉目不显,而是故作惊讶的道:“啊?为什么?我还以为是谁封了路想要要钱的来着。”
村支书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因为燕时洵最后的那句质疑,又忍不住证明自己的清白。
“并不是为了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封了路。”
“我们嘉村能比其他村子更早过上好日子,全是靠着这条路的。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为了补上封路带来的经济损失,我家三个儿子都在外面跑,很久没有回家了。”
村支书叹了口气,道:“从半年多前封了路,我们就只能一遍遍对路过的人解释,之所以无偿为人家提供借宿,也是因为这个。毕竟是我们做的吗,总得负起责任来。”
“不是我们想封,是……”
村支书犹豫了很久,手里的烟袋也积了烟灰,像是这个理由让他难以启齿。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宗族里的那点子事,不应该说给村外的人听。而且你应该也不耐烦听我一个老头子说这些家长里短。”
村支书摇了摇头,叹气道:“但是总归是我们做的事影响到了你们出游,所以,总得对你们有个解释才对。”
“其实是因为后面的旺……家子坟村。”
村支书说起后面的村子,眼睛里的厌恶遮也遮不住:“虽然同为一个宗族,但因为我们嘉村被山挡着,其他的村子都在山那边,所以我们村最开始,其实算是宗族里最不受宠的孩子和不受欢迎的孩子从山里走出来,想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盖个家,这么聚集起来的。”
“但后面的家子坟村不一样,因为宗族里一个小祠堂在那里,而且上一任族长就住在家子坟村,所以他们很被族里重视。但也正因为这个,所以他们的做派一直都是那样,多少年都不变。”
村支书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们做那事啊,缺了大德了,损阴德!但凡是个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和他们一样。”
“我们本来还想劝,但他们从来不会听,而且做得越来越过分。”
村支书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本来就遍布着皱纹的脸,也因为他苦闷的表情,而显得更加苍老。
“他们疯了。所以,我们才会不得以封了路,从此再不和他们来往。”
“小哥,你们……”村支书看着燕时洵,欲言又止,最后只道:“算了。你们要去后面就去吧,反正你们都是外人,还能让他们赚钱,他们应该不会做什么。”
“原来没修路的时候,我们都是从山上走的。”村支书用手里的烟袋指了指小楼后面远处的大山,道:“等明天白天,你们从山上过去吧,我让杨土带你们过去,他从小就喜欢两个村里疯玩,熟悉路。”
从村支书这里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燕时洵向他道了谢,就转身上了楼。
在从楼梯上转过时,燕时洵看到了村支书在他走后那张重新变得愁眉苦脸的脸,看着窗外,像是在忧愁什么。
燕时洵也顺着春村支书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一条在昏暗路灯下空荡荡的村路。
村支书难道在等什么吗?
燕时洵心里划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就上了楼。
……
早就提前上了楼的白霜,正在空旷的浴室里一个人洗着澡,边开着花洒被热水冲得舒舒服服的,边因为解乏的快乐而哼着轻松的小曲。
因为村里不愁土地,村支书家的小楼占地面积很大,于是连带着浴室也是一整个房间,被一道磨砂玻璃隔开,外面是洗手池和马桶,里面是很宽敞的洗澡区。
只是因为没什么摆件而显得很是空旷,白霜唱的歌都和水声混合在一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因为洗澡水太热又不能调温度,白霜索性将旁边的窗户开了条小缝透透气。
刚刚因为窗户是磨砂的所以看不到外面,开了窗缝后,白霜才看清这扇窗正对着后院。
“咦?这井的造型好奇怪啊,没见过。”白霜向下看了一眼,只疑惑的嘟囔了一句,就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回身去拿自己的洗发水。
刚把泡沫揉在头发上,想要闭眼睛以防止泡沫水流进眼睛里,白霜就忽然听到玻璃门外传来“咔嗒”一声。
像是有人踩在了松动的地砖上,发出了声音。
“谁?”白霜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扬声问道。
然而,外面没有人回应。
白霜关了花洒,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再发出的任何声音,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玻璃门,保持着微躬着身的戒备姿态开了条小缝,警惕的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