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邺澧劝过燕时洵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但是燕时洵在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些体力之后,就立刻走向了节目组众人所在的房间。
这一整排房间都静悄悄的,透过几间房间没有拉上窗帘遮挡的落地窗,燕时洵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平静的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在夜晚睡觉前,燕时洵特意叮嘱了众人锁好门窗,所以此时燕时洵试着推开房门时也发现房门都上了锁,但这并不能难倒燕时洵。
因为手臂受了伤,每次抬手都是一次对意志的考验,因此燕时洵没有额外浪费体力在开锁这种小事上——虽然他早就在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接触时,学会了亿点开锁技能。
唇间低声念出符咒的瞬间,门锁应声而开。
燕时洵像是踮着肉垫行走的大型猫科动物,凶悍的力量十足却也敏捷灵活,进入房间时轻盈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张无病还在床上睡着,甚至因为怕冷盖了太多层被子,又似乎在梦里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让他起了一身热汗,此时无意识的踢掉了被子,不老实的睡相让他蹭得露出了一小截软软的白嫩肚皮。
燕时洵垂眸看了一眼,嗤笑着想着:这傻子,差点再也醒不过来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扬手,粗鲁的将落在地面上的被子扔回到张无病身上,准确的盖住了张无病的肚皮。
邺澧倚在门口,看着燕时洵的举动,眼眸暗了暗。
“你似乎,对这个叫张无病的生人,好得过分了?”邺澧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多余的情绪,像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闲谈:“你喜欢他?”
燕时洵立刻用一种堪称惊悚的眼神,看向邺澧。
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怎么,让我猜对了?”
他移向张无病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而阴森,眸光像一把见过血的刀刃般锋利,落在张无病的天灵盖上。
张无病似有所觉,不舒服的扭了扭。
燕时洵却错愕道:“邺澧你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邺有病?”
“我是在帮张无病吊着他那条小命,毕竟他那个体质,哪天死了也说不定。”
见张无病没有问题,燕时洵也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行走间漫不经心的道:“我欠他因果而已。”
邺澧一挑眉,心下却莫名放松了下来,刚刚还冷得和冬夜雪山一样的面容,此时重新染上笑意。
“能让你一再维护他,我很好奇,你欠了他多少因果?”
——我也想要,让你欠我这么多因果。
不,要更多,千倍万倍,直到连天地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才行。
燕时洵并没有发觉邺澧掩藏的心思,他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迈开。
“我师父死的时候……是张无病帮了我。”
邺澧的笑容慢慢消退,他注视着燕时洵提到这件事时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容,轻声道:“你师父是个奇人,他与天地大道永存。”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邺澧,唇边挑起一点笑意:“不,你大概猜错了,我对我师父的死并无遗憾。”
“卦有六十四,然人不能圆满。他已经到了他的时间,达到了他自己的道身圆满。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燕时洵轻笑,眼眸中似乎涌上一丝怀念:“毕竟,他可是李乘云啊,怎么会算不到自己的死亡……”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笑着摇了摇头,从倚在门边的邺澧身旁擦肩走过。
邺澧下意识的伸出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恍惚中,邺澧看到这个世间唯一的驱鬼者,好像也像一片云一样洒脱自在,像是下一刻就会远去,无论鬼神都无法追寻到他的身影。
这让他的心跳千百年来第一次跳错了节拍,有一瞬间的心慌,只有手掌接触到燕时洵的肌肤,才让他内心的躁动与暴戾被安抚了下来,重归平静。
刚走了两步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的燕时洵,因为伤口被牵动而“嘶!”了一声,随即转身看向邺澧,诧异的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抱歉。”
邺澧也在这一眼注视下恍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握住燕时洵手腕的手掌,转而将自己的臂膀贡献了过去,脸不红心不跳的自然道:“想要搀你一把,力气没掌握好。”
“……你拿我当瓷器?”
燕时洵有些无语:“难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受了伤还等着人来救我不成?不做事了?”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戏谑,但邺澧却沉下了眼眸,声音有些发寒:“你以前,经常受伤?”
“说得你好像没有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一样。”
燕时洵嗤笑,浑不在意的道:“与鬼神打交道,哪能指望那些存在心善?被伤到不是家常便饭吗?”
“何况我还是这个行业里的“怪胎”,公然不按照行业的规则来,甚至偶尔也会违背天地大道来,也会送杀人的厉鬼去投胎。我保护人,但也保护鬼,人神鬼在我这里不是绝对的区分。”
“很多同行都说我这种与‘中庸’、‘若水’完全不搭调的做派,早晚有一点会死在哪个群鬼聚集之地。”
燕时洵说起有关于自己的传闻时,面容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和生死一样:“不过他们说的对,毕竟那些只记得仇恨的厉鬼,你怎么能期待光凭一张嘴或是莽撞的善意,就能让他们听你说话?人不凶,如何镇恶鬼?受点伤也是很正常的吧。”
邺澧扶着燕时洵的手慢慢收紧,他垂眸,看着身边这个青年俊美平静的侧颜。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值得吗?”
燕时洵却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一样,诧异的微微抬头看向邺澧:“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这是应不应该的问题。”
“鬼也曾经是人,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死亡之前,一辈子循规蹈矩,积善行德。或是有些人就算有些小恶小错,却也罪不至死。然而一朝枉死,因为执念和怨恨就变做了鬼,想要在死后继续讨要活着时没有讨要到的公道。难道,这样的鬼也应该不稳缘由的斩杀吗?”
燕时洵轻笑,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同行都会这样做,确实,少了接近厉鬼和埋骨地探索的步骤,对于同行们来说无论在道德观还是精力上来说,都方便了不少,也很大程度避免了被厉鬼伤害的情况。但。”
“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就是此事便对。那对很多无辜枉死者来说,太不公平。”
寒凉的夜风吹拂起燕时洵鬓边的发丝,缭乱了他的眸光,让本不羁桀骜的俊美面容好像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坚持,不过我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你被攻击而含恨死去,你会想要遇见我,将你的生前死后,悉数说予我听。”
“请放心,到那时,我会接下你的委托,和你结下阴阳契,了结你所有的怨恨,让你可以安心的闭上眼,前往轮回。”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为不能言者言,替枉死者诘问……我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驱鬼者罢了。”
“哪有为什么,只是因为这是我所坚守的道。”
邺澧屏住了呼吸,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整个视野中除了此刻在皎洁月光下燕时洵的身影外,再无其他任何之物。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就像一座被判定死亡很久的火山,就在连自己都已经死寂,沉向远离人间的地底,以为自己从此不过冷眼看待所有世间罪恶时,却有一颗星星落在了他的心脏上,瞬间便燎起大火,点燃了所有热烈。
于是,岩浆翻涌,魂魄震颤,所有的反应都隐藏在仿佛平静的外壳之下,却已经炽烈到足以融化一切。
良久,邺澧轻轻笑了,他微微垂下头,抬手为燕时洵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修长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燕时洵的耳廓。
“你说的对,这是你的道。”
而毋庸置疑的是,你的道,正是我曾经所诘问天地为何不存的路。
酆都匆匆一瞥,却没想到,我看到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道。所以从此往后,你的道,就是我所守护的。
“不过,你并不需要独自承担。”
在燕时洵疑惑看过来的目光中,邺澧不避不闪的对上他的眼眸,冷峻的面容上带着笑,从薄唇间说出的话却郑重,如同在与天地做契:“从今以后,你有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夜风与虫鸣统统消失,寂静的天地间,唯有大道垂首,却是承认了邺澧所言。
说出的话,就是承诺的因。
从这一刻起,邺澧将因放进了燕时洵的手中,主动与他结下了因果。
无果,不结束。
燕时洵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变了,但是他疑惑的侧耳倾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耳侧的风声与虫鸣依旧。
于是他抬头望向身边的邺澧,嗤笑着问他:“有你做什么?”
“你打架的时候为你鼓掌,你受伤的时候帮你包扎,你走不动路的时候,我还可以抱着你。”
邺澧轻轻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笑道:“就比如现在——时洵,想让我抱你吗?”
“……滚!”
但燕时洵并没有推开邺澧搀扶着自己的手臂。
最起码……不讨厌吧。
燕时洵心里想着,虽然他讨厌有人接近自己,但邺澧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温度,也算是相处良好,暂时就这样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轻描淡写的做了决定,然后走向下一间嘉宾的房间:“走了,看看其他人怎么样。”
邺澧从善如流的跟上。
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靠得极近,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几乎融为一体……
陆陆续续的,节目组所有人都从睡梦中迷茫的清醒了过来。
小少爷宋辞直接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忙不送迭的就往旁边的床上扑,连自己的状态都没来得及确认就伸手去确认赵真的鼻息和脉搏。
赵真迷迷糊糊中,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忽然压了一座大山,他本来还以为是祠堂的围墙倒塌了砸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想要伸手挡住那些砖瓦,避免它们砸到他怀中重伤的路星星。
但是等他伸出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不是砖石冰冷坚硬的触感,而是柔软的,温热的。
“赵真!你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宋辞被赵真掐住了腰间的一块软肉,疼得差点眼泪流出来,顿时生气的伸手“啪啪啪!”的拍着身下赵真的胸膛,想要让他松手。
还有力气掐他,看来这人是没什么问题了。亏他还担心这人,真是恩将仇报,哼!!
赵真被这一打,潜意识里的警惕让他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房间的天花板。
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目光才滑向自己身上的宋辞,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祠堂了,而是在他入睡前的床上。
“宋辞?”赵真有些迟缓的问:“你不在棺材里?”
小少爷顿时暴跳如雷,差点被气死:“你才在棺材里!亏得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死人吃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诅咒我!赵真你个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
赵真连忙伸手去护着小少爷,生怕他一脚没踩对从床上掉下去。
“等等,我什么时候被死人吃了?”
赵真迷茫的看着小少爷:“我是和死尸躺在一具棺材里,但她那时候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小少爷的指责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相对,他们互相从对方脸上的迷茫中意识到——他们看到的,好像是不一样的场景?
同样的场景几乎发生在每一间房间里。
综艺咖刚一醒来就惊恐的跳下床往外跑,鞋都没来得及穿,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把后一步醒来的男明星闹得满头问号,差点以为自己患了梦游的毛病。
路星星却是一睁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针扎一样的疼,魂魄好像与身体不相融一样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一阵阵的反胃感涌上来,把原本活力又骄傲的当红独立音乐人搞得神色恹恹,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和他同一间房的歌神醒来时本来一脸惊恐,说自己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很多死尸围着自己。但话刚说没两句,就发现路星星的状态不对,于是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赶紧过去查看路星星的情况。
至于独自一间房的安南原,燕时洵刚走到他的房门口,还没有用符咒打开他的房门,他就先一步推开门嘴里喊着“燕哥救命!”跑了出来,差点与燕时洵撞了个满怀。
还是邺澧伸手拦下了莽撞的安南原,才避免了安南原撞上因为重伤而动作没有那么敏捷的燕时洵。
即便如此,邺澧看向安南原的眼神也极为不善,阴沉着眼眸不怒自威。
虽然只有一眼,但安南原还是打了个抖,从魂魄深处传来的恐惧让他赶紧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总觉得,被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一眼看得,好像自己犯了滔天大错一样不可饶恕……他刚刚差点脚一软摔在地上。
安南原向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再敢往邺澧那边看哪怕一眼。
不过这一突发情况,倒是让安南原从刚刚还没有睡醒时的惊恐中唤回了神智,看清了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刚刚被骸骨围攻的场面。
他这是,回到了他的房间里,而他面前就是燕时洵。
安南原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的喊道:“燕哥!”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做噩梦了?”
安南原迟疑了一下:“呃,我觉得它不止是一个噩梦吧……那也太真实了,那些骷髅,还有死尸,对了!它们还把我手上的肉撕掉了。”
说着,安南原就赶紧撸起自己睡衣的袖口,想要用伤口来向燕时洵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是布料下的手臂光滑肌肉流畅,没有一点伤痕,更别提他所说的撕下血肉的严重伤势。
“这是怎么回身?”安南原一呆,傻了眼。
燕时洵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安南原的肩膀:“就当做一个过分真实的噩梦吧,说不定明天你就忘了。”
不过奇怪的是,节目组并非所有人都做了噩梦,那些女性工作人员还有白霜,她们在醒来后都说自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我……好像有很多女孩子围着我在闺房里,叽叽喳喳的给我看她们的首饰,还说要把那些金钗珠翠送给我,我不要也一个劲的往我怀里塞,非说我戴会好看,还说就算我不要也能卖钱,过好日子。”
白霜的眼神迷茫:“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但是在她翻身下床时,被子被带倒在地面上,从里面散落了一片金光灿灿的重物。
白霜下意识低头看去,就看到了满地的金翠首饰。
——只是,那上面有的还带着泥土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白霜的身躯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