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回响在实验室中的,是兰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爱人温柔磁性的声音,曾经坚定的支撑着兰泽,从校园的流言蜚语中坚持下来,也在过去一千个日夜里陪伴在他身边,耐心的鼓励和引导他。
每每想起,都是一段幸福到几如梦境的时光。
在屠刀和简陋昏暗的小屋中,兰泽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痛到昏厥,但又因为脑海中回响起的爱人呼唤自己的声音,咬牙撑了下来。
他不想死。
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有人向他许诺了一生。
但是每每当兰泽清醒过来时,却只是迎来了更加残酷的折磨。
这样生死之间反复的痛苦,让兰泽心中的执念一遍遍加深,怨恨和不甘牢牢的刻进了魂魄中。
甚至……深刻到足以引来了鬼气。
可当兰泽再一次真切的听到爱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感到幸福,或是放下了执念。
他愣在了实验室的门外。
白皙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推开大门的手。
兰泽害怕,怕自己见了心爱之人一面,就舍不得再离开。
他害怕自己心中苦苦压抑的负面情绪,那些想要和成景永生永世在一起的爱意,会变成最深重的枷锁,将原本拥有大好人生的成景,拖进他所在的地狱中。
他爱他啊……又,怎能如此自私。
兰泽在门外抖得几乎破碎。
可实验室内,一门之隔的成景,却从原本的迷茫中慢慢坚定了下来,原本慌乱的内心平静。
成景的手掌握住门把手,垂下的眉眼带着无限的温柔。
“兰泽,我知道是你,你回来看我了。”
成景声音柔和的问:“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
“是……在怨恨我吗?”
他带着愧疚,叹息着道:“对不起,小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因为害怕打扰你散心,我都没有确认过你的安全。要是,要是我能早点发现……”
是不是,你就不会失踪,就不会遇害?
成景无法描述当自己听到兰泽父母更咽说出的话时,神魂是如何的动荡破碎。
他发了疯一样的去找那时的新闻,但是跟踪案件线索,每一次的报道都将事件引向不妙的境地。
悬赏的车辆和中年男人,新闻中提到的血迹和屠刀……
每一样,都让成景的魂魄如同身处地狱的火焰中,时时刻刻遭受着愧疚和痛苦的炙烤。
“无论我怎样寻找,都找不到你,小泽。”
成景低低的絮语:“我给所有人打过电话,问过所有可能知道你踪迹的人,甚至如果不是滨大校园忽然无法离开,我想要自己去找你。”
“我无法不控制自己向最糟糕的情况想象,可是小泽……你没有回来看过我。在此之前,一次都没有。”
成景眼带悲伤,叹息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可是你却连一面都不愿意让我见你。果然,你是在怨恨我吗?”
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无端的指责,又没有关心你的安全,没有及时去救你。
如果我没有将时间和自由交给你,没有沉溺于实验和学习中,而是时时刻刻关注你的情况,是不是,就能知道你失踪的事情?
是不是,就能赶在你遭受更加可怕的事之前,救回你?
兰泽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混乱心情,急急出声解释:“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么可能会怨你!
你是我即便身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啊……我的,成景。
话一脱口,兰泽就愣住了。
而门内的成景,眉眼带上了笑意:“小泽。”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以往每一次哄着自己爱人那样,像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开门吧,小泽……让我,看看你。”
成景苦笑:“有什么,比你在一门之隔外而我却无法触碰到你,更可怕的惩罚吗?”
兰泽克制不住的颤抖,眼眸中水光潋滟,喉咙酸涩得发不出任何简单的音节。
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自己的爱人,忘了他,继续带着他们的梦想前行。
还没有写完的报告,还没有得出结果的实验,他们三年来的心血……
虽然他已经遗憾的无法继续亲手完成自己的梦想,见证成果公布的那一刻,但是,他的爱人可以代替他继续前行,完成他们曾经在那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在无人的实验室里呢喃低语的未来。
他想要说,自己已经如此丑陋,面目狰狞,所以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如今的面容,破坏掉自己在爱人心中的美好形象。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叮嘱他的爱人,告诉他天冷加衣,照顾身体,不要再为了试验熬夜……
可是千言万语,全都涩涩的堵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泽泪眸破碎,神魂剧烈摇动。
成景还在一声声温柔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他忽然笑了起来,低垂的眉眼带着坚定的温柔:“地狱也去得。”
短短一句,却是压垮兰泽本就脆弱心防的最后一击。
刹那间,防线全线崩塌,节节败退。
柔软的心脏在丑陋狰狞的血骷髅胸膛中,剧烈而有力的跳动。
兰泽终于再一次鼓起勇气,伸出手,落在实验室大门上,轻轻拧动门把手。
“咔……嚓。”
大门缓缓推开。
成景抬起头,静静的屏息,等待着爱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止不住的笑意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门外,青年穿着离别时的那身衣服,长身而立,光风霁月,带着学者沉稳的书卷气。
成景的喉结滚了滚,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忽然就更在了喉咙间。
他眨了眨眼,却满眼都是模糊的水光。
兰泽艰难的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向久别重逢的爱人笑出来。
可眼泪却先一步从眼眶中喷薄而出。
那滴堆积在兰泽眼角的血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下。
“成……景。”
兰泽更咽:“我回来了。”
成景张开双臂,上前两步温柔的将爱人拥入怀中。
但平日里温润淡薄的人,此时却像是凶狠的狮子,牢牢的将失而复得的爱人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兰泽揉碎,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将挚爱放在自己的血肉中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或事物再有机会伤及他分毫。
即便是再漠然不关心物质世俗的学者,也有强硬凶狠的另一面。为了所爱之人,他愿意一力挡下所有的危险。
兰泽撞入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温度让他以往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美好与希望,冲刷着含恨而死的魂魄满心的怨恨不甘。
他颤抖着长长的眼睫,血泪破碎沾染在睫毛上,然后缓缓阖上眼眸,放任自己被爱人的体温重新温暖。
“成景……”
死亡的绝望中,你是唯一指引我的光芒。
鬼气翻涌,血海奔腾,一张张狰狞的鬼面从地面身处枯骨手臂,想要将人间拉进地狱。
死尸骸骨在楼栋中游走,黑暗的滨大校园沦落为恶鬼的游乐场,学生们瑟瑟发抖,满心惊恐。
而被死亡相隔的恋人,终于重新拥抱住对方。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隔他们气息交融间的轻吻,生与死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
只是,在气氛缱绻的实验室里,还有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张无病。
他都眼一闭,牙一咬,做好了在那个青年自寻死路的时候冲出去救他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画风急转直下,原本的恐怖现场,变成了诉说爱意的久别重逢。
导演张无病目瞪口呆。
导演张无病眼神死:没有恋爱经验真是对不住,这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他心累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软软的在柜子里松懈下来。
但就是这一点轻微的响动,却被实验室门前的兰泽捕捉到了。
兰泽警惕的抬头看向四周,担忧是什么存在来打扰他与成景的重逢。
“是谁?”兰泽问道。
瞬间,张无病汗毛都立起来了。
因为角度问题,他根本看不见在柜子背面的兰泽,只能凭借着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以为会伤人的厉鬼,正是在他那个诡异梦境中救了他的青年。
张无病心脏颤颤,暗自叫苦,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这么不小心。
他惶恐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去,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万一那个厉鬼心情好呢?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不不不,哪有心情好的厉鬼?他又不是他燕哥,可以用物理手段让厉鬼“心情好”,也不是井小宝那种对“心情好”有完全不同定义的。
他要是真就这么出去了,怕不是要被外面的鬼撕成碎片了。
但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等那厉鬼找过来……
毕竟实验室就这么大,如果厉鬼知道他在实验室里,有心想要找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想想那种等待死亡的过程,都已经足够让张无病窒息的了。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欲哭无泪,疯狂呼叫着燕时洵的名字。
下一刻,就像是燕时洵听到了来自他的求助一样。
“没想到,竟然还有活人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从实验室外面传进来,带着年轻的锐利感。
原本怂得和个狗子一样的张无病,瞬间眼睛锃亮,激动得简直想要呜呜哭出来。
但是他忽略了,此时从外面传来的燕时洵的声音,和他印象中熟悉的声音相比,有丝丝不同。
年轻的燕时洵迈开长腿,漫不经心的一甩手中树枝上挂着的血水碎肉,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
“我本以为,鬼气的最中心应该是与地府有关的厉鬼。但是看这副样子……”
燕时洵看着站在实验室门前的两人,唇边勾起笑意,嗤道:“新丧鬼。”
成景警惕的将兰泽挡在自己的身后,阻隔在兰泽与来者之间。
他虽然不认识燕时洵,但是他能够看出来这人的危险性。
白金色的外套上血迹斑驳,手中简陋的树枝却像是锋利的长剑,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上面流淌下来,在走廊中留下一路痕迹。
来者气势惊人,手中掐诀,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驱邪捉鬼。
再联系到如今爱人已经成为鬼魂的事实……成景的心脏向下坠了坠。
但是不等成景问出口,来者就率先开了口。
“我对你身后那个新丧鬼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年轻的燕时洵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颔,向成景问道:“倒是你,需要我救你出来吗。”
“不用。”成景警惕道:“当做没有看到我们就好。”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他旁边的张无病却有些着急:“燕哥,那个人被恶鬼劫持了,真的不救他吗?”
“没听他自己说不需要吗。”
燕时洵随口道:“我看着像那种热心肠的好人吗?别人不需要也一定要帮忙?那叫帮倒忙才对。”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年轻的燕时洵平静将目光投向成景,与他遥遥对视:“所以造成的后果,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不过,新丧鬼,我有话要问你。”
燕时洵越过成景,看向他身后的兰泽,眸光锐利如刀:“滨大的鬼气,是怎么回事?”
与不认识燕时洵的成景不同,兰泽是见过燕时洵的。
他记得很清楚,他追踪者那个中年人一直到公路上,鬼气滋养着残躯,让他在与鬼气彻底融合的一瞬间,获得了鬼气的力量起尸,怨恨驱使着他生生掐断了中年人的脖颈。
车辆失控,撞翻在路边。
与此同时,鬼气生效,中年人断气的瞬间,死气如同一颗敲定进方位的钉子,将阴路牢牢固定在了公路上。
中年人的尸体连同车辆都被拉进阴路,永困地狱。
同样被困住的,还有莫名其妙也被拉进了阴路的车队。
在死亡之前对鬼神之说没有一点了解的兰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救下车队。
他虽然因为鬼气而获得了力量,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鬼气抓住了。
他融身于黑暗的深渊,淹没于恶鬼地狱中,看不到得救的希望。
但也因此,兰泽才知道,阴路上正有磅礴看不到尽头的恶鬼和阴差在前行,它们会毫不留情的杀死所有阻挡它们道路的生人。
情急之下,兰泽只能强行将车队拦下。
就算这些人会因为车祸而受伤,但总算还有一线生机可言。可如果真的撞上了阴兵过境,那就必死无疑。
在拦在车前时,透过车玻璃,兰泽看到了一道令他警惕的身影。
……不,是两道。
俊容锐利的青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青年身边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令兰泽连魂魄深处都传来敬畏之意。
明明他已经与鬼气相融,在鬼气吞没他的同时也获得了鬼气庞大的力量,但是在对上那道高大身影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那一瞬间,兰泽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审判台下的犯人,沉重的威压让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上方那人,只能忐忑的等待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审判自己一生的善恶曲直。
魂魄一览无余。
那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让兰泽心生畏惧,甚至差一点想要转身退避。
而在慌乱之中,他也因此而坚定了自己要立刻赶往爱人身边的想法。
但是兰泽没有想到,他在滨大校园中,又一次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他担忧那两人是为了阻碍自己而来,所以任由鬼气翻涌,自己则趁机前来寻找成景。
可……
兰泽看向燕时洵,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丝丝缕缕的漫上来。
这个人还是找到了他。
他会被杀死吗?就像他生前偶尔看过的那些电影一样。
毕竟人鬼殊途,他又做了这样的事情,对滨大校园内的生命造成了威胁。
这人不会放过自己吧……
“我一开始以为是棺材大讲堂出了问题,下面镇压的东西跑了出来。但是这鬼气已经浓郁到和地府无异了。”
年轻的燕时洵直视着兰泽,一字一句的平静问道:“是你带来了这些鬼气,而它们不仅构筑了虚假的世界,还在向现实渗透,危及上万人的生命与神魂。”
“如果这些人因你而死,那你要背负的因果,恐怕够你待在地狱里还个几千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