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观坐落于滨海市主城区,附近一整片山林溪流青葱翠绿,是滨海市钢铁丛林的繁华中,一点怡然的绿色。
因此,很多来滨海市旅游的游客,都会把海云观算进旅游必去攻略中,不管信不信道教,都乐意来这里看一看数百年的文化古迹,感受滨海市市民对于海云观的推崇和热情。
今天明明是周末,游人香客最多的时候,但海云观却早在前一天就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发了通知,说明今日除非与各位道长有预约,否则平常游客不售票,不接待。
游客们很是奇怪,但奈何海云观负责运营平台的小道士,是个高冷的性格,根本不理会失望的游客们在账号下面的哀嚎。
也有人奇怪:“会不会是和之前道长们去滨大的事情有关啊?”
“我妈是护士,她们医院那天送来了很多道长呢,受的伤都不轻。”
“还真是啊!天……”
虽然当时海云观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道长们路过滨大拔刀相助,但一部分还是将信将疑,一直都坚持滨大闹鬼论,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不同,推翻官方的定论。
不过很多人并不关心这件事。
滨大闹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家闹鬼。
所以,一部分的疑问并没有在官方账号下面溅起水花,还有人觉得这不是正常的吗。
“你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原因吗?道长们见义勇为,受伤了,所以为了不打扰道长们静养,闭观了。”
“对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周末海云观有多少游客,本市的人心里都有数吧?平时就算了,周末吵吵闹闹的,多不利于道长们养病啊。”
“这样一说,还挺人道主义的。”
“好啦好啦,今天去不成就明天呗,有什么区别,海云观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啊……嗯……自从我看了那个道长御剑飞行的短视频,总觉得海云观也有这个功能呢。”
“???所以别的城市会多出一座飞来观?”
“笑死,收收脑洞吧,我亲爱的沙雕网友们。”
负责运营的小道士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口售票处,一手不断划着平板上的评论消息,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往山门前看。
在看到有人哭唧唧的评论能不能“约一下运营小道长拿到进道观的资格”时,小道士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
关闭道观是为了保护他们好吗?
因为担心有些人是真的需要求助,所以海云观常年开放,除了重要的科仪等场面以外,很少闭观。
就算是这次二十几位道长全都受了轻重不同程度的伤,也不是因此才闭观的。
而是……
小道士一抬头,远远的就看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的青年。
对方神色冷淡,眉眼锋利,周身气场像是生死中走过几遭后的锐利淡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寻常的犯罪分子见了都会赶紧收心跑路,生怕招惹到了狠角色。
但偏偏这样锋利的气质,却被青年身上的衬衫大衣包裹,野兽的凶狠被文明束缚,反倒更加平添一分西装暴徒的复杂气质,令人见了移不开眼。
黑色衬衫很好的勾勒出了青年紧实的胸肌线条,最上面解开的两颗扣子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喉结,因为初冬天气微凉,他的肩上搭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坠在墨绿色大衣外面,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摆动。
一路从山路走来,路边高大古老的树林中带着未散去的寒冷雾气,在青年挺括的肩膀上结了薄薄一点寒霜,但他对此并无所觉,只垂着眉眼面目沉静。
就好像,无论是如何艰难之事落在他的肩上,他坚实挺拔的身躯都永远能挑起沉重的责任,没有什么能压垮他的傲骨脊梁。
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会是第一个主动走出来,成为撑起天地的那个人。
马丁靴踩在山路上,在落了一层白霜的古老台阶上,留下沉稳坚实的脚印。
青年走得不急不缓,却令小道士立刻激动了起来。
他“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差点将平摊在膝盖上的平板掀到地面上,往日里的高冷不见踪影,眼睛中满满都是崇拜和惊喜。
“燕师祖!”
小道士喊得声音都破了音,像是追星现场的狂热粉丝,远远看到偶像的身形就已经在内心疯狂“啊啊啊!”。
燕时洵听了这称呼,差点脚下一滑没站稳。
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站在海云观门口等着自己,神色激动得不知所措。
于是刚刚被叫了“师祖”的惊诧,全都变成了好笑的包容。
还没出师的小道士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与他相识道长的徒弟徒孙,竟然上来就喊他“师祖”,生生把他二十多的年纪喊成了耄耋之年一样。
燕时洵失笑,但没有拒绝小道士的激动,而是轻笑着缓步走过去,问:“马道长呢?我与他有约。”
小道士就像是被偶像搭了话的狂热粉丝,近距离接触偶像,连脸都憋红了,兴奋得快要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的道:“知,知道,马道长在等您呢。”
“师,师祖,我给您带路,这边。”
小道士转身的时候因为眼睛一直盯着燕时洵,差点直接撞上旁边的门框,还是燕时洵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把小道士拽了回来。
“好,你看着路。”燕时洵有些无奈。
虽然他愿意包容对方过分的热情,但也不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来个血光之灾啊。
想着,燕时洵随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以手指代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安神符,交到小道士手里。
“虽然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又为什么称呼我为师祖,但毕竟你喊了一声,我不给个见面礼也不合适。”
燕时洵垂眸微笑:“拿去吧,祝福你能触及大道。”
小道士原本还在因为在崇拜之人面前丢脸,而尴尬到几乎想要就这么昏过去,但没想到燕时洵不仅没有笑话自己,竟然还送了自己符咒。
他惊呆了。
等缓过神来之后,小道士伸出去接过符咒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谢,谢谢师祖!”小道士激动道:“我会努力的!”
海云观之所以闭观,就是因为燕时洵今天要来办的事情。
兰泽与成景执意在一起,哪怕会对生人躯体有损伤,会让鬼魂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投胎,也在所不惜。
但是,燕时洵虽然在邺澧的提醒下理解了兰泽,却也不会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真的走向悲惨的结局。
于是燕时洵与海云观商议,想要借助海云观数百年的正气,来帮助成景抵消鬼气带来的伤害。
燕时洵本来以为像海云观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应该会很难以沟通,程序繁琐。
却没有想到,他刚把想法和马道长说清,马道长就立刻郑重的给海云观监院拨通了电话。
监院直接与燕时洵交谈,只听了个开头就立刻同意了。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毕竟以他之前与得道隐士之人的接触经验来看,得道之人都颇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绝非世人眼中毫无脾气的温和。
尤其是道长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暴脾气,像是李道长那样的简直不要太寻常,和他们一比,燕时洵都算是好接触的。
但监院却回答得爽快,完全没有燕时洵计划中的那样需要耗费时间。
显然,对海云观内部不甚关心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海云观众人对他的尊敬和信任。
——几次危机以来,都是燕时洵力挽狂澜,甚至解决了海云观心头的旧年重疴,让不少以往没能解决危机而心有愧疚,以致于在修道一途再无寸进的道长们,都豁然开朗,重新向前。
比如二十年前没能救回野狼峰村民的马道长。
因此,即便燕时洵并未主动认回海云观,甚至他自己认为自己之于海云观只是个外人,但是在海云观众人看来,燕时洵却是一位足以得到他们敬重的得道道友。
“燕道友本就是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要是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监院在电话里笑呵呵道:“况且,我相信燕道友,也愿意帮那两位一把——我等道观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入世帮助众生,才是我等的道。”
因为监院和其他道长的支持,所以兰泽和成景进入海云观的事情,很快就被敲定了下来。
既然兰泽的鬼气会伤害到成景,那就用海云观的正气来镇。既然兰泽长久滞留人间会导致魂魄消散,那也用海云观的符咒阵法来留住。
太极流转,阴阳平衡。
只要两人待在海云观,海云观就会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为他们两人过滤掉不需要的阴阳之气,让他们可以继续与彼此在一处,却免去了最后彼此伤害的结局。
但兰泽毕竟是厉鬼。
他死前的痛苦和不甘化为的执念,甚至勾动了阴路,这就足以看出他的强大。
而他曾经与地狱鬼气纠缠,坠入血海的经历,也让他身周缠绕着森森鬼气,会对所有靠近他的生人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海云观决定在兰泽前来这一天,闭观禁止所有游客入内。
这既是怕吓到游客,让他们亲眼见了鬼打破世界观,也是为了避免游客们被兰泽的鬼气影响。
甚至观内一些刚入门的小道士,都被嘱咐在阵法建成前,不要出门。
厉鬼从地狱里带出来的鬼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道长早早就在自己房间准备好了阵法所需要的符咒法器,等燕时洵刚一踏进后院,马道长就推门笑着迎了上来。
“燕师弟。”马道长好奇的往燕时洵身后看了看:“那两位呢?”
燕时洵平静开口:“成景还有些事情要与兰泽父母说明,他们会在稍后前来,我们先布置阵法。”
海云观毕竟还担心兰泽会不会伤害生人,每当阴气鬼气强盛之时,鬼气重到一定程度,也会影响鬼魂神智,即便他们本身不想,也可能会遵循本能去伤害生人。
因此,海云观决定将镇住兰泽的法阵放在海云观内,破例为两人单独辟出一个小房间,让成景像是其他道长一样,可以待在海云观内,时刻与被镇在这里的兰泽相处。
燕时洵和海云观,尽最大可能给出了一个温柔的结局。
在这里,两人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相处,而没有死生的界限与顾虑。
马道长看两人还没来,也没什么所谓,直接带着燕时洵就往被清理出来的空房间走。
“听说成同学是滨海大学的高材生,也算是燕师弟的学弟,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我师弟了。”
马道长笑着说:“我给我成师弟选了个向阴的房间,虽然别人都喜欢阳光多,但我估计成师弟一定会愿意在阴面对厉鬼影响最低的地方住。”
“就是……”
马道长有些犹豫:“虽然海云观比起其他道观已经算是与时俱进,又不是远在深山的清苦,但是和年轻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比,还是无聊枯燥了不少,也不知道成师弟会不会习惯。”
“他会的。”
燕时洵笑着肯定:“有什么比他们彼此在一起,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事情?”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燕时洵也最后向成景说明过利弊。
毕竟成景本来的目标是要考研到京城大学研究所,而在兰泽死后,这个保研的名额顺位下移,又落回了成景身上。
只要成景愿意,他还可以继续走科研的道路。
但如果要接受燕时洵的方案,在海云观陪着被法阵压住无法移动位置的兰泽,离不开海云观的成景,很可能无法继续他的研究。
燕时洵难得为成景算了命盘,告诉成景只要他继续科研,十几年之后,他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但是成景丝毫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在大二进入课题组遇到兰泽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符号和公式,每个人都是一段抽象的分子式,对于我来说,他们没有意义。”
成景笑着,神色满足:“从爱上兰泽那一刻起,我的理想就已经从化学,变成了他。”
“他是我的全世界,我又怎么会拒绝能与他继续在一起的机会?”
成景这样说着,拒绝了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向滨大请了假,去了兰泽的家,向兰泽父母郑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以后兰泽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会代替兰泽做好后续所有的事情。
兰泽父母从知道兰泽真实的死因之后,哭得几次昏了过去。但成景带来的消息和成景的存在,为兰泽父母重新注入了希望。
怕兰泽的遗骸吓到他的父母,所以兰泽的后事都是由成景来操办的。
见到这个年轻人亲手为爱人操办后事,每一处的工作人员都觉得遗憾和心疼,宽慰着成景,生怕他想不开也自杀跟着殉情。
但成景一直心态平静,对于其他人的安慰和鼓励,也都笑着礼貌道谢。
他的眉眼间满是知足。
——那些人看不到,兰泽,一直就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
成景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够永远与爱人不分离。
见燕时洵回答的坚定,马道长也点了点头,一路将他引向成景以后在海云观内的新房间。
镇压兰泽的法阵,就会设立在这里,这也是为了成景考虑,为了让他以后能时刻与兰泽相处。
马道长在听说了两人的故事之后颇为唏嘘,甚至还和其他道长吐槽“我们也不是全真派,怎么就都是单身呢?”。
其他道长:“……传统吧,海云观好像一直都是单身,结婚的道长少到可怜。”
马道长长叹一口气,对成景兰泽两人的事情更为上心,设立结界的每一道符咒都是用了心在画。
从被王道长骂了说对师弟不上心之后,马道长就憋着一股气,对燕时洵的事情格外上心,连带着爱屋及乌,成景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即便公路那边扫尾的工作忙得他脚不沾地,也倔强的一定要抽出时间,绝不让王道长再有骂自己的机会。
马道长斜眼看王道长:呵呵,谁还没点小脾气了?
王道长羡慕的看了看马道长,回身就劈头盖脸骂了自己徒弟一句:“你怎么没有对象?是不是以为你是师父是老古董,不支持你谈恋爱?”
王道长徒弟猝不及防,满脸茫然:“师父你说什么呢?咱们道观不就是单身道观吗?一百多年也没听说哪位道长成家啊。”
王道长暴跳如雷:“去找对象去!找不到今年过年就别回来了!你看看燕师弟,再看看成景,怎么人家找得到就你找不到!”
徒弟:啊这……没想到我都是道士了,还要承担着被催婚的压力???
这算是祸及池鱼吗??
太阳升起到日中之前,成景一手牵着兰泽的手,一手抱着兰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登上了前往海云观的山路。
小道士惊奇的看着兰泽,又看了看成景手中的骨灰盒。
很少有鬼魂主动来海云观这种地方,这位还是第一个。
兰泽温和的笑着向小道士点了点头,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