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中传来声音的刹那,燕时洵的眸光瞬间锋利。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敏捷的跃身从半米高的门槛上越过,目的明确的直冲向张无病。
张无病和工作人员都被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惊骇在当场,身体的肌肉麻痹不受控制,僵硬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唯有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恐神色,让对面的众人清晰的看出他们的真实情绪。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之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张无病眼里恐惧的泪水,这小傻子看起来要被吓死了。
至于突然间出现在张无病身后阴影中的老人,自然也被燕时洵看在眼中。
燕时洵的视线如利刃般扫视过老人,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长臂一捞,一手一个,将张无病和工作人员扔出了大门外,自己则稳稳的落在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没有丝毫慌乱惧色的面对着老人。
马丁靴踩实了土路,溅起一片灰尘。
“嘭!”的一声,两人摔在大门外的路面上。
但一声痛呼还没出口,张无病就赶紧凭借着意志力生生咽了回去,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干扰燕时洵。
倒是工作人员摔得脏器都在腹腔中颠了颠,摔出一声痛呼声。
燕时洵面色沉沉,浑身的肌肉紧绷,只要对面的老人胆敢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已经进入了准备状态的他随时都会迅速出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在急促的惊呼声之后,就掩口揪心,紧张的注视着对峙中的两人。
邺澧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笑意,冷漠的抿着唇,对那老人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显露,也并不担心燕时洵。
像是他早就在第一眼看到那老人时,就看透了对方的魂魄。
倒是第一次参加节目的谢麟,紧张的来回看着身边的人,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看他急切的模样,恐怕是在担心着燕时洵,想要和大家一起冲过去救人。
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与那边保持着安全距离。
这让谢麟有些茫然。
显然,他虽然在来之前对节目有过了解,提前做过准备工作,但因为舆论小组不希望有关节目的话题被无节制扩大,或者被营销号等截取一段视频出去断章取义,所以节目的直播不允许录屏和截图。
谢麟并没能看到以往嘉宾们的相处模式。
虽然宋辞也向他介绍过大概情况,但毕竟亲眼见过的事情和只是听说,还是有些差别。
宋辞眼尖的看到了谢麟想要迈出去的脚,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无声的做着口型:别碍事。
谢麟万万没想到,节目组的人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不是所有人都冲上去应对危机,而是在燕时洵在前面时,自觉的躲到安全的地方,不给燕时洵拖后腿。
谢麟:“?”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朝前面燕时洵的背影看去。
这一刻,让他忽然觉得,燕时洵和以往他找过的那些大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而那老人与燕时洵对视了几秒钟后,干涸起皮的嘴巴忽然咧开一个笑容,声音嘶哑:“后生。”
“你是没爹娘吗,谁教你的?”
老人抬起枯瘦如柴骨的手,指了指旁边墙壁上写着的红漆大字:“瞎吗,看不见这上面写的售票?”
“买票了吗,就往里进。”
老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仰头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燕时洵冷漠的瞥过去一眼。
红油漆暗红蜕皮,未干时沿着墙壁流淌下的道道红痕,像是迸溅上去的鲜血,却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氧化发黑,看不出当年发生过什么。
门廊里的光线昏暗,在四散的尘埃下更加显得古旧破败,让墙壁上的暗红和污渍都显得如此不祥,令人毛骨悚然。
而红漆的“售票处”下面,正是以往的售票窗口。
只是,小小的玻璃窗已经很久都没有擦拭,落满了灰尘,玻璃也碎裂掉落了好几块。
从窗口往里看,房间里一片狼藉,老式的暖水壶倒在暗红如血的桌子上,杂物散落,不像是有人还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反倒像是匆忙之下落荒而逃。
不过,燕时洵确实没有从这老人身上察觉到邪祟的气息。
虽然老人的形象可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也很是诡异,但他确实还是个活人。
不等燕时洵做出反应,站在不远处的白霜也听见了老人说的话,原本的畏惧转变为了愤怒。
“老人家,你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
白霜忿忿不平,扬声朝那老人问道:“你又没在门口坐着,谁知道售票处还有人啊?看博物馆这样子也不像有人打理,我们误会了是我们的不对,但你也可以好好解释啊。”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偏过视线就要往白霜的方向看。
一直没有放松对老人的注视的燕时洵,立刻就发现了老人的动向。
他往旁边跨了一步,挺拔结实的身躯如山岳一般,挡住了老人看向白霜的视线。
察觉到眼前的阳光被挡住,老人本就被层层皱纹和垂下来的松弛皮肤挡住的眼睛,不高兴的眯了眯,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恰在这时,燕时洵像是巧合一般,将自己的大衣袖口推了上去,露出结实而线条流畅的小臂,做出一副要从口袋里掏钱的模样。
但是那手臂充满着力量感,像是无声的威慑。
——不管你想做什么,别轻举妄动。
否则,我可不是“尊老爱幼”的人。
燕时洵背光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老人,唇角咧开威胁性的笑容。
“行啊,那票怎么卖?”
燕时洵的声线磁性低沉,像是扥开一段刀鞘露出雪亮刀锋的刀,暗藏在寻常的对话之下。
“所有人的门票钱,我来掏。”
他本就锐利的俊容,在这一刻充满了攻击性。
老人眼珠里半点光亮也无,沉沉霭霭的朝燕时洵看去。
视线交锋,像一场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无声对峙。
片刻后,老人率先移开了眼,声音嘶嘶粗粝如蛇行。
“一人五角钱,交不起就滚蛋。”
老人哼了一声,本就佝偻着的腰背看起来更加弯曲了,活像个虾子一样,让人看了不舒服。
张无病龇牙咧嘴的从地面上爬起来,还顺手将旁边同样被扔出来的工作人员拽了起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忙不送迭的就往前走,跨过门槛就要掏口袋。
“我来我来,燕……”
“啪!”的一声,燕时洵头也没回,就精准的将修长手掌扣在了张无病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我来掏。”
燕时洵眼不错珠的盯着老人,“呵”了一声,道:“除了钱之外,你要是还想从我这掏走点别的什么,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老,人,家。”
最后几个音,燕时洵咬得极重。
他另一只手向老人伸去,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几张钞票。
听了全程又被捂了嘴了张无病看着这一幕,心里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燕哥竟然随身带着纸币不说,竟然还这么快就知道该给多少了吗?虽热一人五角钱门票这个价格便宜得像是十几年前的物价……所以燕哥是随便掏了一沓钱过去吗?
但是,如果有人仔细数一下的话,就会发现,燕时洵刚好将车队所有人都算在了里面,不多不少。
——虽热他从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也没有参与到工作人员的准备工作,或是嘉宾们的话题中,但他从始至终,都对身边的人心中有数,将一切记在了心里。
老人粗略一扫,心里就算了个八九不离十,还真的和靠近这里的活人数量相符合。
分毫不差,因果结清。
老人瘪了瘪嘴巴,整张皱褶遍布的老脸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沉沉的看了燕时洵一眼,恶狠狠的从燕时洵手里抽走了那几张钞票,不高兴的从鼻子里发出几声气音,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背着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为众人让开了往里走的通路。
燕时洵这才松开了捂住张无病嘴巴的手。
他一收回手来,就发现了手掌里沾着几点唾液。
燕时洵:“…………”
他面色嫌弃的掏出手帕,迅速擦干净手掌:“张大病,你快要恶心死了。”
张无病还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些什么事,就先被燕时洵骂了,顿时眼泪汪汪好不伤心。
燕时洵微微侧身向后看去,扬了扬下颔:“过来吧,不是说要参观博物馆?”
“出入的门票钱都已经交了,要是不进去,可就是老人家欠我东西了。”
说话间,燕时洵眼角的余光还意味深长的瞥向不远处的老人。
老人没想到燕时洵竟然还谈起他,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些错愕来,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却又像是收了买命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样,没好气的道:“要进就快进,爱看什么就自己看。”
嘉宾们才不管这古怪的老头呢。
既然燕哥说可以,那他们就没在怕的了。
于是,众人重新恢复了之前春游一般的好奇和轻松,往大门走来。
“这唱戏一样的声音……”
安南原扶着门框往里伸头看,只露了半边身体在外面,犹豫着问道:“是,是什么东西啊?”
不怪安南原害怕。
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以往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和片段。
虽然他连靠近都没靠近,更别提实地看到博物馆里都有什么了,但他已经从贞子一路想到绣花鞋,又从黄皮坟子一直思维跳跃到了鬼戏班上。
安南原觉得,可能在院子里面藏着一群已经变成鬼魂的唱戏人,却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还在台上白脸红腮,水袖翻卷,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而台下,则坐着浑浑噩噩的鬼魂,睁着无神的眼珠,机械的为鬼戏班叫好……
老人在接过钱之后,就显得尤为不耐烦,像是燕时洵给了他门票钱这件事,反而坏了他好事一样。
听到有人提出疑问,他也不像刚刚白霜说话时那样神情诡异,反倒像是想要让众人赶紧走一样,虽然不耐烦却还是开口解释道:“不是你们自己擅自闯进来,还把光碟机打开的吗?”
“啊?”
安南原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脸色茫然极了。
其余人倒是想起了什么,往张无病那边看去。
张无病这时也想起来了,自己和工作人员确实在进去查看的时候,看到有光碟和放映机,还特意试了一下能不能用。
但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看光碟机能用,就马上关了走出来了啊。
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他不能在里面耽误时间。
他记错了吗?
张无病奇怪的挠了挠头,回身朝工作人员看去。
工作人员也茫然的摇了摇头:“那时候太急,也没注意这种小事……”
不过,众人在发现这是虚惊一场之后,都重新挂上了笑颜,跟在燕时洵身后说说笑笑的往里面走。
燕时洵在走出门廊后就停了脚,等着邺澧走过来。
“这博物馆……我总觉得不太对,但细看之下,因果却是平衡的,也没有鬼气缠绕。”
燕时洵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向邺澧询问:“是我看错了吗?”
邺澧闻言,视线从四合院里扫过。
原本神色不耐的老人在接触到邺澧视线的瞬间,畏惧般缩了缩佝偻的身躯,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从邺澧面前消失。
那是被看穿一切的恐惧。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仿佛一切秘密都无处可藏的感觉。
更何况本就心里有鬼的人。
邺澧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低声向燕时洵道:“你没看错,这里确实没有多余的因果。”
如果他一个人看错也就罢了,但连执掌生死的鬼神都直言,这里没有因果……
燕时洵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时间想不通眼前的局面。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在谢麟身上看到过的厚重因果。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应该有因果的人,却因果缠身,罪孽环绕。
可到处弥漫着不舒服气场的地方,却反而没有因果。
这让燕时洵感到奇怪。
不过,也正因为那老人和博物馆都让燕时洵十足的警惕,所以在老人说起门票的时候,燕时洵就二话不说直接掏了所有人对应的钱递过去。
并且,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亲手交给了老人。
节目组所有人参观博物馆可能带来的因果,也就从所有人那里,转移到了燕时洵身上。
虽然现在看,老人虽然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做出超出正常界限外的事情。
但燕时洵还是谨慎的防备了一手。
并且,即便他很清楚,在嘉宾进入博物馆参观拍摄的时候,并不是节目组所有人都会进来,更多的后勤人员会留在外面的车上等候。
但是,他仍旧分毫没差的交了所有人的钱。
这里总让燕时洵有种因果失衡的感受,因此对于因果格外的警惕。
对于古怪的老人,他半点也不想欠对方。就算对方真的要索取因果或阳气,也只会从交了钱的他这里来拿,而不会波及到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不是轻易会被动摇的人,对于自己,他有十足的自信。
更何况此时还有邺澧在他身边,可以作为佐证。
这样奇怪的结论,让燕时洵不由得心头冒出疑惑来,重新将目光投向谢麟。
谢麟本来还以为要出什么事,毕竟之前搜到的有关这档节目的评价,很多都在说这节目里有鬼,还经常遇到危险,导演特别倒霉。
就连宋辞,都在上一期节目中受了那么重的暗伤,在医院调养了这么久才好。
所以,谢麟在导演组寄过来的危险告知书上签字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以为这次节目也这么倒霉,刚到目的地就要遇到危险,甚至都提着心紧张的准备随时支援燕时洵,保护宋辞了。
却没想到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都没发生。
谢麟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有些事情果然得是亲眼所见,不能道听途说。
这么看,节目也没什么危险嘛。
虽然皮影博物馆从外面看很是破败,但走到里面之后才会发现,它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很多,并且几个房间里面,也都满满的堆放着东西,倒是真有点博物馆的意思。
老人除了收门票之外,似乎还兼任讲解员。
在收了钱之后,他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不远不近的跟在节目组嘉宾们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博物馆里的物品。
但嘉宾们并不愿意多靠近他。
除了因为老人对燕时洵的态度和话语而耿耿于怀的白霜,还有本就看什么都容易联想的安南原以外,其他人也是能避开就避开,并不与老人搭话。
原因无它。
老人虽然没做什么危险的事,但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哪怕只是靠近他,都仿佛在冬天里靠近了一个大冰柜,让众人很不舒服。
老人倒也乐得轻松,反而高兴了些。
像是眼看着生意要赔了,所以及时止损的商人。
燕时洵站在门口,无声的观察了片刻,才迈开长腿向众人走去。
不过,燕时洵虽然对老人在除了戒备之外没有什么主观喜憎,但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却抑制不住的畏惧厌恶老人。
刚才所有的分屏都没有拍到,唯有离老人最近的燕时洵这里,清晰的看到了老人狰狞扭曲的面容。
这让很多观众都先入为主的生理性厌恶这老人。
[不是说人越老越慈祥吗?这老爷爷,看着也太可怕了……]
[我爸推门进来喊我,刚好看到这老头,吓得我爸一屁股摔在地上,还以为看到鬼了emmm。]
[不是说面由心生吗?是不是这人以前干过很多不好的事,看着才这么阴狠?]
[默默穿好了我的羽绒服,从老头出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低了好几度,冻得我直打喷嚏。]
[靠!我家供在关公前面的香,拦腰折了!!!]
最开始那个跟着张无病一起进入探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晃着脑袋努力的回想了半天,但还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关没关光碟机。
“我真的记得关了啊。”
工作人员小声嘀咕着:“记错了吗?”
他满头问号的跨过门槛,也跟在所有人的最后面往里走。
其余的工作人员则留在了外面,有的依旧待在车上,还有的在车下调整直播设备,干着活还时不时聊几句。
但就在其中一人直起腰站起来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忽然从博物馆那边扫过,觉得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扭过头往那边看,就见到了门口售票处的玻璃窗里,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映在了窗户上。
但因为窗户上落满了灰尘,在黄昏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也没有影子。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紧张的重新看过去。
那人影却并没有消失。
仿佛并非他的错觉一样,一张人脸猛地靠近窗户,紧紧的贴在玻璃上将五官都压得变了形,仿佛融化的蜡质一样搅成一团。
那张脸上带着诡异渗人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工作人员,无声的注视着他,像是在说,自己已经盯上了他……
“啊!”
那工作人员急促的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被设备的线缆绊倒,摔在了地面上。
旁人闻声看过来,赶紧小跑过来将他搀扶起来。
“怎么了?怎么摔了。”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