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澧刚抱了下燕时洵,还没焐热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时洵转头扑向了李乘云。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做出挽留的姿势,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于燕时洵而言,显然是李乘云比他更重要。
况且是多年未见。
邺澧心中浅浅叹息,还是慢慢收回了手,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这对跨越过生死方才重逢的师徒。
“嗤。”
还没等邺澧先有什么反应,就听到旁边传来的一声轻笑。
好像是在嘲讽他:你在时洵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邺澧:…………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
他黑着脸缓缓转过头去,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战将:“也是该试试声音了,千百年都没说过话,不找找存在感,别人看到你都会忽略掉。”
战将静静矗立在不远处,沉静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刚刚会嘲讽邺澧,好像一切都是邺澧的无聊假想。
在听到邺澧的声音后,战将缓缓抬起头,终于肯给邺澧一个正眼。
但还没有维持一秒钟,他就翻了个白眼,随即冷漠的移开视线。
好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做。
邺澧:“……啧。”
好想和这家伙打一架。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掌都握紧了,但看到随后从地狱破开大洞的天幕出现的众人,他眉头跳了跳,还是忍了下来。
鬼道当前,孰轻孰重,他很清楚。
更何况比起这个鲁莽讨厌的家伙,时洵对他的印象显然更重要,他不会让任何人有向时洵告状,破坏他在时洵心中形象的机会。
但邺澧也只是勉强压下了明面上对战将的厌恶而已,看向战将时的眼神依旧充斥着冰冷的厌恶。
“或许你能够认清,时洵是我的?”
邺澧的声音很冷:“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靠近时洵……就不会是今日这样轻放下了。”
战将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反而在这种时候,终于笑了出来:“你又能做什么?连旧酆都没有自然消亡都没有发现的家伙。”
邺澧:……他和这家伙绝对是气场不和,他不想提哪件事,对方偏偏要说哪件事。
他克制的咬了咬牙,冷笑道:“严格来说,这件事你如果要怪怨,应该去找大道,这是它的问题。”
“况且,如果你真有自以为的那样无所不能,为什么还需要我提前扫清底层地狱?”
邺澧轻轻“呵”了一声:“没礼貌的家伙,需要别人帮忙也不会提前说一声,自以为是。”
战将顿了顿,却是没有反驳邺澧。
邺澧说的没错。
旧酆都没有消亡这件事,确实与新酆都没有关系,而是大道有意的“疏漏”。
对于神仙而言,也有各自的地盘,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绝不会轻易去往别人的地盘。
要不然,神仙也不会各自有各自的道场、福天洞地之说了。
邺澧在杀死北阴酆都大帝之后登位鬼神,成为新的酆都之主。
对于他而言,旧酆都已经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反而作为已经殒身鬼神的旧地,需要他离开,前往自己的道场。
而旧酆都一日不消亡,西南就一日是鬼城,不在新酆都的管辖范围内,新酆都鬼差也就无法前往西南,接引鬼魂前往接受审判并投胎。
原本应该一环扣一环的因果,却因为旧酆都拼尽全力躲避大道苟活,而出现了岔子,开始了恶性循环,让西南成为了一片无神之地。
鬼魂越堆积越多,引发了西南驱鬼者们的驱魂行为,最终诞生出了如今沦为鬼道爪牙的活嘴活眼木雕。
乌木神像虽然在千年间都没有化形战将,但神像应李乘云之邀,前往白纸湖镇守邪祟,冷眼看清了掩埋在因果下的真相。
无人可窥视的大道,却尽数呈现在乌木神像的眼前。
旁观者清。
它眼看着郑氏兄妹的悲剧,也看到了前来游玩却对神庙产生了好奇心的年轻人们。
被李乘云所托,在李乘云死后依旧守着白纸湖的西南驱鬼者,早就死在了鬼婴愤怒的报复之下。
在阵法成形之时,整个白纸湖都被乌木神像锋利的力量镇压,如山岳压顶而下,不可挣脱。
亲眼看到了李乘云的死亡并且大受触动的郑树木,知道这是李乘云的计划成功了,他沉默的立在窗户后面,仰头看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是天地为李乘云送行而洒落的纸钱。
但鬼婴却直到此时,才惊愕的发现,那个来过白姓村子的居士,竟然是为了镇压她而来。
鬼婴愤怒嘶吼,拼了命的反扑。
西南驱鬼者为了保证阵法不被影响,咬牙顶在前面,不给鬼婴一丝一毫突破的可能。
鬼婴很聪明,她很快就意识到对方请来的镇物太过强大,远远不是现阶段她能够抗衡的。
而阵法有了镇物力量的注入,在成形的那一刻就变得坚不可摧,找不到一个能够作为切入点的弱点。
却唯独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
——西南驱鬼者本身。
生人血肉之躯,会死会痛,远远比不上镇物和鬼神。
对于鬼婴而言,这似乎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但鬼婴没想到的是,西南驱鬼者早已经在答应了李乘云的邀约,来到白纸湖的时候,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用死亡来威胁他,毫无用处。
驱鬼者守着阵法,直到力竭死亡倒下,依旧死死的将阵法护在自己身下,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破坏阵法,伤害天地大道万千生灵。
即便死亡,这股顽强坚定的执念,也依旧不肯消散。
直到多年后,年轻人们被鬼气蛊惑,走进了废弃的神庙。
当那年轻人伸手要拿神像的时候,他没有发现,乌木神像的眼珠,一直都在冷冷的注视着他,看清了他的过去和未来,预知了他的死亡。
驱鬼者的执念和乌木神像的力量,让几名年轻人使出浑身的力量,都没能搬动驱鬼者只剩下枯骨的尸骸。
可也就在那个时候,乌木神像注视着几名“巧合”发现神庙的年轻人,忽然看清了大道的本意。
——大道,想要让白纸湖邪祟重新出现,连带着拔出原本掩藏在鬼气后的旧酆都。
乌木神像沉默良久,终于松开了力量。
年轻人们将驱鬼者的尸骸从阵法上抬起的时候,像是完成了一项壮举一般欢呼雀跃,怪叫着手舞足蹈,随即想起刚刚自己没有抬起尸骸的丢脸模样,泄愤般将尸骸扔出了神庙,嘴里骂骂咧咧。
可一切都被乌木神像看在眼里。
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永远不知道,在自己做恶事的时候,会不会有冷漠的神一直在旁观,看透他们的因果。
在年轻人从神庙里搜刮金银祭祀礼器,甚至拿走乌木神像的时候,乌木神像就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死亡。
看似是意外的死亡,实则是因果报应。
即便是大道默许,但年轻人们的所作所为,毁掉了李乘云等一众驱鬼者压上了生命才完成的计划,以此导致的所有死亡,都会被大道算到他们头上。
乌木神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
如果他们在第一次没有抬起西南驱鬼者的尸骸时,就意识到不对,道歉离开,也不过是回去之后发烧几个月而已。
但他们没有珍惜。
而乌木神像并不是心软的鬼神,并不会追在他人身后苦口婆心的规劝。
既然年轻人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他们就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因果。
鬼神无救。
乌木神像辗转落进了海云观。
在那里,他发现了大道之所以会放任年轻人们破坏白纸湖阵法,使得邪祟重新出现,是因为大道本身的力量在快速削减,几乎到了危险的地步。
大道在想尽办法自救,更是拯救天地生灵。
百年前诸神殒身,以撑大道。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乌木神像看着整个海云观无一有神力的神像,在日升月落间,听着那些金身神像空荡荡的回响,逐渐参悟透了大道本身的想法。
所以,当他看到星宿坠落,而一线生机冉冉升于西南的时候,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回到最初的战场,再次大战一场,将旧酆都连同所有积攒下的因果一起,一并扫清。
乌木神像消失在海云观,而重新出现在了白纸湖,无声无息的潜入西南。
在旧酆都气急败坏的翻找时,乌木神像早已经化身为战将,守在黑暗中,冷冷的看着鬼道与大道此消彼长的斗争,静待着时机的来临。
但是有一件事,是战将没有料到的。
就是,燕时洵。
当他站在乱葬岗的尸山上回首看去,那青年明亮的眼眸,瞬间就看进了他的心里,撞入了他的神魂。
并且最关键的是,那青年认识自己,轻松叫出了他未来成为鬼神后的名字。
战将有些惋惜。
他镇守西南千百年,从未踏足过人间,更不曾为任何人神鬼动摇过信念。
却唯独燕时洵……
他后悔,先遇到燕时洵的,不是他。
而是酆都之主。
“就算我不曾说明,你也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战将的声音很冷,还带着无法解决邺澧的遗憾:“虽然我也不想,但很显然,我们不过是一体的两种状态化形。”
“让我不要靠近时洵……”
战将轻笑:“这句话,你先对自己说比较好。”
邺澧怒极反笑,终于忍不住大步流星走向战将,拳头捏到关节发白,裹挟着威势怒意的模样,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而官方负责人等人,也终于在经历过漫长的坠落后,终于从过于惊险的刺激中缓过神来,撑着软到发抖的双腿,勉强在地面上站住了脚步。
等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两道相似的身形剑拔弩张。
其中一个,更是准备挥拳向另外一个的脸上砸去。
官方负责人:“!!!”
什么情况,自相残杀???
不了解之前情况的众人所看到的,就是邺澧要对战将出手,而战将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还手也没有丝毫防御的姿态。
大抵听阎王说过战将与邺澧实为一体的众人,顿时脑海中闪过五花八门的猜测。
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却有一道身影迅速向两人冲去。
折扇“唰啦!”一声利落展开,灵敏的在一触即发的两人间见缝插针,扇面隔在两人中间。
同时被挡下的,还有邺澧将要挥出去的拳头。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停滞一瞬,暗流涌动的力量消散于无形。
折扇轻颤,虽然看似脆弱,却还是坚韧的挡在两名当世最危险不可测的鬼神之间,让一场将要冲突的打斗就此消弭。
“和我印象中是一模一样的鲁莽啊,酆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