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兵!”
“鬼兵又来了!”
见到轮蹄大街尽头行进的一众鬼兵,百姓齐声惊呼,连装粮的牛车都顾不得,退避到巷子里。大庸国里忌讳极多,游神夜奔、蝗神过境、五瘟出行、鬼兵过境……不论正神还是野鬼,普通人一旦冲撞了祂们,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丢掉性命。
教谕躲到人挤人的黄泥巷里,小心探出半张脸,打量那逐渐逼近的雾气,不可置信道:“竟然真有鬼兵?”
县尉心中还有些惊惧,脸上又浮起喜色,“既然真有鬼兵,那郑明府……郑明府何罪之有?”
教谕一怔,县尉这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下一刻,他又叹道:“青灵县已凋敝至此,还经得洗劫么?”
说话间,鬼兵接近,穿过市集。雾气里,那些提刀掼甲的可怖妖魔,拖着一辆辆丈许长的塌车。车上布袋摞得极高。一头牯牛至多不过能拉两千余斤,这些塌车上边堆起的粮食,眼看每车已过万斤,铁木轮毂轧过黄土夯实的大街,印出一道道显眼的车辙。
过县的鬼兵有数百众,塌车亦有百乘。
这一众鬼兵从县东的蒋氏义庄出发,先抢了牛首山下张家的粮仓,又向西行进,用了大半夜,便把县中五个大族洗劫了一遍。世事总是荒唐,青灵县的灾荒闹了几个月,道旁饿殍随处可见,但鬼兵只抢了五家,就轻易抢出两万石粮食。
鬼兵逐渐靠近街东的八蜡神庙,庙中法衣凌乱的灵祝,急忙到神前供上疏文。这八蜡神来历古老,一为司掌草木的古贤,后两位是人祖治下的农官,四为田间阡陌之神,再者便是鸟兽、土地、蝗螟之类。
这庙中虽设有八蜡神的神牌,信众的香火愿力却都供奉着一座神像。神像被华盖锦绸托衬着,身穿赤袍,左手托玉笏,右手提金锏,鼻直口阔,头戴八面法冠。疏文烧尽,火星飘起,仿佛也点燃了神像的眼睛。神坛上的金钲一震,三足大鼎里缭绕的青色檀烟翻腾上去。
冷月当空,鸱吻吞脊,琉璃瓦当的庙顶上,青烟凝作神形,持笏提剑。这神灵面貌模糊,居高临下地打量街中鬼兵,唇间烟雾翻涌,发出鸣钟般的声音:“来者何人?”
“八蜡神!”
“八蜡神显圣了!”
街巷里藏身的百姓,屋中把门窗推开窄缝的百姓,偷偷打量着街中状况,见到庙上檀烟凝化的神灵,悄声欢呼。
骑兽的鬼将抬头,与神灵对视。
神灵的法力,视香火强弱而定,这青灵县的八蜡神在神道中位居七品,其法力比之一般的种境修行者稍强。而李蝉的见众生之道,经过了从桃都山一路西行,跨过西域诸国的历练,不光经受浮玉山上镇守大青莲的那位神秘石君的点拨,又得了那位九世剑解的绝代剑仙吕祖赠二十四镜的机缘,他虽种道不久,却不能以寻常种道者论处。
神灵一眼没瞧出鬼将的深浅,反倒被那青玉般的鬼瞳震慑,翻涌的檀烟陡然凝滞。
鬼将与神灵对视的目光一触即收,驱使坐骑继续前行。
后边,高近两丈的赤面夜叉把一杆大旗当马槊般扛着,瓮声瓮气道:“武威侯驾到,拦路者死!”
武威侯三字一出,神灵面部的檀烟剧烈翻涌。这神灵虽号称八蜡神,实质上却跟八蜡神中的古贤搭不上边。而这武威侯,却是实打实的古时名将化身的一方鬼主。
鬼兵打八蜡神庙前过去,庙上檀烟忽散,那神灵才刚现身,又重新躲进庙中,不再露头。百姓带着期盼的轻呼还未止歇便戛然而止,轮蹄大街中只剩下甲衣摩擦声、轮毂碾地声。
巷里的教谕面色苍白地望着鬼兵走过轮蹄大街,又越过县府北去,眼神有些疑惑。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自古以来,战时的兵马一旦进了城,总会发生劫掠平民,奸**女之事。人尚如此,妖魔鬼物应当更加残暴酷虐。但这一干鬼兵走过大街,却走得井然有序,并不伤人。
但看到鬼兵的去向,教谕便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
“他们要去粮仓。”
县尉惊惧地望着那阵远去的蜃雾,“仓中还有多少粮食?”
“已不到四百石。”教谕露出绝望的神情,“若连这些粮食都被劫走……”说着,他一咬牙,朝着鬼兵离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