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真曾几度上门,为李蝉介绍行卷的门路,李蝉虽只是心领他的好意,但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眼下郑君山说的,也是李蝉的顾虑。
郑君山接着说:“大庸国三年一度的科举,取士八十余人,这八十多个名额都要引争抢。而乾元学宫招生,时期不定,学宫建立已有百年,招生不过十次。而每次只收三十六人,其中学士仅仅十二人。上一回学宫收徒时,天下初定,圣人迁都,也摆脱了剑南门阀的势力。那时学宫招收三十六人,几乎有七成都出身寒门。如今么,还没过十年,几乎每一个名额,都被各方士族盯死了,若背后没有靠山,任你才高八斗,也难以杀出重围啊。”
李蝉指肚轻划着纸页锋利的边缘,沉吟了一会,“依在下的拙见,取士若更重门路而盖过了才华,是舍本逐末了。先贤曾有‘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之句,虽落得个穷困潦倒的处境,气节却令人钦佩。时局如此,既无可改变,要么削足适履,要么独善其身。我也不是心比天高的人,这次来到玉京城,就是要进乾元学宫学道。”
说到这里,他起身行了一礼,“二位是乾元学宫大学士,乾元学宫春试将近,还望二位能提点一二。”
郑君山起身请李蝉又坐了下来,“不必如此多礼,你我虽相识不久,但青灵县一事,已足见君之才能品性。”
徐应秋则呵呵一笑,“你倒也不迂腐,不错,我与君山虽是乾元学宫中人,不过乾元学宫招生,背后也是牵绊颇多,就连学宫祭酒也不能全然掌控。”他说着移开话题,“你说这本《山海拾遗》是与友人一同写的,哪位友人又是什么来历?”
李蝉也不再纠结乾元学宫的事,这学宫能入最好,若实在无缘,也强求不来,他笑道:“二位想见他也方便,他就在此屋中。”
“哦?”徐应秋左右看了看。
李蝉朝书房那边唤道:“芝田先生。”
“芝田……”徐应秋露出思索的神色。
脉望走出书房,看模样只是个麻衣老者,透过他的身体却能瞧见背后的门框。郑君山与徐应秋惊讶地对视一眼,待脉望走近了,徐应秋道:“我曾读过一本《芝田记》,著书之人,名唤芝田居士,不知老先生是……”
“阁下真是博览群书,竟读过《芝田记》?”脉望眼中放光,欣喜地上前拉住徐应秋的手,“不知阁下喜欢其中的哪一篇?”
……
脉望与徐应秋和郑君山一番畅谈,相见恨晚。四人从《芝田记》说到《山海拾遗》,徐应秋又提起刻书的事,李蝉接应下来,写了两百余字的自序。徐应秋亦作了一篇序。谢芝田与李蝉一同修书,自然也作了一篇序。而这书中的白头村郑阆君与昌平鬼主之事,都跟郑君山切身相关,这位青灵县明府,自然也不会吝惜一篇序。
于是短短两个时辰过去,《山海拾遗》便多出了四篇序文。
临走,徐应秋借了《山海拾遗》的原稿拿去抄录。到了门外,徐应秋又回头看了一眼。园里,红药正收拾茶杯,徐达与鸦千岁猫在檐头。
郑君山对遥遥相送的脉望拱了下手,又看向李蝉:“李郎有修为在身,若只是收服几个良善的妖类,倒不算什么。但庇护的妖类太多,却难免落人口实。”
“要是没这些妖怪,也就没有昌平鬼主。”徐应秋玩味道,“你那青灵县,可就是这些妖怪救的。·这些妖怪便如刀剑,是善是恶,要看用剑的人。就算落人口实,也不过是他人的眼光,不值一提。”
“你不在庙堂,当然不必在乎旁人非议。”郑君山摇头,“至少在乾元学宫春试以前,李郎要小心些。”
“两年未见,你倒变了许多。”徐应秋讶异地看郑君山一眼,对李蝉笑道:“你还不知道,当年学宫的同侪中,属他最愤世嫉俗,谁都不服。当年我说他在朝中混不开,便偏要去庙堂里打滚,如今却……”说到这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李蝉知道,徐应秋大概是想起郑阆君与青灵县的事,自觉失言。他移开话题,“多谢二位提醒,我会小心。”
李蝉把徐郑二人送到仓米巷口,又说了一会话,回家后便已近午时。到饭菜上了桌,笔君仍未归来。自从笔君有了人身后,可从没落下过一餐饭,这回等到饭菜都凉了,也没见笔君的影子。
李蝉有些担忧,吃过午饭,连修行也没了什么心思,把悬心剑往腰间一别,披上风兜,便打算出门。却被扫晴娘叫住了。
“少郎做什么去?”扫晴娘挎着菜篮,打量李蝉的装束,“怎么还带上兵器了?”
“出门走走。”李蝉不意兴师动众,压低了声音。
扫晴娘笑道:“昨夜庙会还没玩够吧。”
李蝉点了下头,扫晴娘又说:“你若是去寻笔君,那就不大可不必了。”
“晴娘真厉害。”李蝉笑了笑,“我只是不大放得下心。”
“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一道身影从门外传来。
李蝉看着笔君进来,欣然道:“总算回来了。”
笔君笑道:“怎么,家里有什么要紧事等我?”
“倒没什么要紧事。”扫晴娘轻声道,“只是饭菜都等凉了。”
笔君道:“与故人多年未见,自然耽搁得久了些。”
李蝉取下悬心剑,挂回墙上,“笔君的故人是什么人?”
笔君道:“不用多久,你自然会知道。”
李蝉皱眉,“怎么现在说不得?”
笔君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当然不急,急的是我。”李蝉无奈,看着笔君,“近来不知怎么,总觉得笔君你有什么谋划,没准哪天又要走了。”
笔君点头,“的确有些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