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介意,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实在做不到什么隐世高人那样的清心寡欲。
他又朝着忘忧的位置走近了几步。
许是心神恍惚,忘忧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他。
忘忧直接盘腿挨着墓前坐下了,伸手擦了擦那块冷冰冰的墓碑,然后拿出在厨房里温过的酒倒满了三杯,两杯抬手祭在了墓前,拿起剩下的那杯一饮而尽。
“徒有两杯薄酒祭故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他的声音在浓浓的夜色格外萧瑟悲凉。
逐安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越发沉默地听着。
“师妹啊,你以前总说这世上最有趣的便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可不知道为何,我所遇到的那么几个人,珍视的几个人,都……走了,如今只剩我这一人,想来并不觉得有多热闹……说来惭愧,肖儿那小子,今天跑来问我,他的爹娘哪去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枉我也算是这江湖里有名有望之人,却连一小儿的疑惑都无法解答……要我怎么开得了口呢?因为世事无常英雄末路还是因为用情至深生死相随?莫说他懂不懂,你现在问我懂不懂,我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世事我能都看得明明白白……肖儿他还小,我不想他一辈子就只想着恩恩怨怨打打杀杀,把那些往事告诉他又能如何呢?能杀了那人报仇又能如何?叫这天下大乱,兵祸四起不成?我们行医的一双手可以医人性命,可是终归是医不了人心,景芝手中的一把铁剑能庇疆佑民,可是若是他想庇佑的那人要他死,一把铁剑又如何再去庇佑家国?”
“唉……他若是知道原由,想必肯定会做些什么,怪我太消沉,实在不忍肖儿离去,我一个人留在这忘忧山上又什么意思?以前知道你们安好于世还可以留有几分念想,现在啊,这念想只系他一人了。”
“说起来,我这养孩子实在养不好,至今也没个家室,怕他孤单也无他法,只能招些幼子上山,也好叫他有个伴,这身边伙伴一多,吵吵嚷嚷的,也就不会太过挂念双亲,只是今天他这么一问,我这心里啊实在难受,无能之此,该如何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呢……”
“……”
逐安跪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虽然白天忘忧对他疾言厉色,到了夜深人静慰问亡灵时却仍是在说自责的话,把问题揽得一干二净,这叫他情何以堪?
虽然关于双亲离世另有他因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可是此情此景,他选择埋进心底。
所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忘忧面前提过,关于父母亡故的任何一个字。
缄口不言,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只不过,还是有一根小小的刺,从心底长出来。
○
他做不到放下,只能放在心底瞒了忘忧师傅十几年,直到被允许下山,他才能真正开始正视这件事。
他一路走来,或明或暗询问过不少人,可惜时间确实过去太久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知道的人给的回答同最开始在樊州城里询问那位茶女得到的回答几乎一样。
他的父亲,林景芝,当年天下素有威名的虎威将军,十五六年前战死沙场,在西北坞城存有一座将军冢。
至少在天下人眼里,这位传奇的将军是以这样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的方式殉了国。
可是,他知道,什么将军冢根本不在坞城,他的双亲葬在了离坞城千里之外的樊州城里的忘忧山上,之间跨越了那么长的距离,必定存在特殊隐情,他想要下山便是为了查清楚其中缘由。
他是独自一人下的山,一路上也很清楚没什么人跟着他,然而他还是没有直接赶到西北去。他有一种猜想,忘忧师傅在关注着他的动向,若是刚下了山他就直接朝着西北而去,他瞒了那么多年根本不曾忘却的心事就会忘忧发现,或许知道他的选择,忘忧并不会给予阻止,但年岁渐长心性也该有所成长,他实在不能再如此莽撞。
不难想象,虽然忘忧人在山中,但若是师傅他想知道什么消息,不出半日就会知晓。
他的猜想也很快得到了验证,他刚到江南金陵城时,忘忧子的委托信就跟着来了,虽然忘忧信中有提到是猜测他会对武林大会感兴趣所以才顺便寄了这封信过来,然而,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那封信到的不早不晚,推测送到的时间最多比他到金陵城提前了一天,甚至柳家的人特意到城门口候着他来,连他到达的时间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实在叫他难以信服这样是一个巧合。
也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能理解忘忧的担心,并不是出于不信任,所以,哪怕知道了,他也没有拆穿,一直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一路走来,开始确实是想避开忘忧的视线,所以一直在外不紧不慢的游荡,后来遇到织梦出了事,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陪着织梦去幻花湖城处理幻花宫的事了,入了幻花地宫后又千里迢迢前往南国寻药,几经波折,也确实可以说,是在认真地游历江湖。
现在,慕飞白的伤势处理好,如今再去坞城已经是最合适的时间了,按照他对忘忧的了解,这么久时间,忘忧应该是信了。
虽然这行为带着几分算计,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说忘忧的担忧,让他越发沉稳,而织梦的陪伴,让他可以勇敢向心而行。
若是放不下,就应该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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