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殴事件还是在朝臣中引起不小的波澜,好在太皇太后对此等行径及时进行惩处,用得又是族规,这才避免被卷入这场群殴事件中的士族子弟受到更严厉的惩戒,组中长老无不感激涕零,也就更没有敢以此生事的了,纷纷将各家子弟带回,严加管束。
不过几位驸马督尉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太皇太后罚到戍卫营去做执戟郎,看守宫门以及护卫周遭安全,而且也并未说明时限,看情形太皇太后是打算看这几位驸马督尉表现如此再在计较了。
就这般过了两日,几位驸马督尉因各种性格迥异,对此行被贬为执戟郎后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别有不同。
大驸马高辰则是沉默寡欲,有事没事儿站在宫门前就往远处眺望,仿佛是在欣赏美景,可瞧来望去,也就那么几座山,几颗树,哪儿算得上是什么美景啊,即便算是吧,这一天半数以上的时辰都站在这执勤站岗,着实是枯燥乏味得紧,哪还有什么心思观赏美景啊!
二驸马穆宴早就受不了这苦差事了,想之前自己是何等的自在逍遥,他又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这回也被磨得恹恹的了。
百无聊赖地看门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那些个来往进出的官员一路对他们几个指指点点,暗自议论纷纷,二驸马一瞧见气便不大一出来,每当这群人路过,他就摆出一副穷凶极恶地模样来,亦或是陡然间大喝一声,愣是把那些官员吓得急忙遁走后才大感舒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放佛从中找到了乐子,一无聊起来不是对别人危言恫吓,便是故意拦住别个出去问这问那,久而久之,人人都想着绕远道走而不敢往有几位驸马督尉执守之处通行了。
三驸马倒是乐见其成,通过的人少了,空闲的时间也便更多了,每日思忖的依然是如何让自己侍从给自己四处弄些好酒来喝,偶尔弄到一两坛好酒,乘着空闲,几位驸马督尉们便寻了个安静所在,喝酒吃肉,快活逍遥去了。
四驸马刘季倒是颇为恪尽职守,一身戎装穿得整整齐齐,看守宫门站姿亦是有板有眼,比起大驸马的神游天外,二驸马斗鸡走狗,三驸马的慵懒自得,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唯一让几位驸马督尉都变得认真恭敬的时刻,便是太皇太后凤驾巡例出游,而几位公主殿下们自然也得随侍在侧,这打宫门路过吧,自然便会见到这几位驸马督尉了。
原本丢了一地的盔帽长戟,立马就被几位驸马督尉们装备整齐了,列好队伍在一旁恭候太皇太后凤驾移銮。
几位公主殿下也会好奇地拉开车窗帘,偷瞧几位驸马几眼,也是被他们故作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掩面在一旁俏笑不语。
太皇太后自是晓得几位公主的心思,从窗帘处瞥了一眼几位驸马督尉,眼瞧他们几个看似乖顺了不少,可他们几个这些天做的荒唐事儿还是有不少传到太皇太后耳边的,一念至此,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故意咳嗽了两声,吓得几位公主殿下松开了拨弄窗帘的手,都静静伏座一边,不敢言语了。
待得车驾离得远了,几位驸马督尉们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见队伍走得远了,便又开始故态萌发了。
我则还是一脸痴痴地望着车驾离去的方向,嘴角还忍不住浮现一丝会心的微笑来,只因为方才琬儿在车驾内同我笑了……
二驸马穆宴瞧出了我的异样,在一旁啧啧称奇,言道:
“都痴成这般模样了,还有救么?”
三驸马和四驸马也跟着笑了起来,四驸马刘季将方才的情形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想起一段古文来,正应此情此景,边并指为舞,亦唱亦朗,听他言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二驸马和三驸马被一言点醒,也来随声附和,二驸马穆宴紧接着也吟唱道:
“一顾倾人城。”
三驸马嵇穅也随着紧唱,道:
“再顾倾人国。”
我听着也不觉被他们带动着,将剩余的那两句也跟吟咏出来了。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念完这一阕,我却又不觉哀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这首词的女主人李夫人,因有倾国倾城之貌而见爱于汉武帝,深得皇帝恩宠,却也深知此等恩宠犹如镜花水月,临死前曾叹: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一代雄主如汉武帝者,能给予一个女子的恩宠之爱,竟是如此肤浅,不觉令人唏嘘感慨。
而我会对琬儿如此痴醉,并非是因为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因是心中所爱,即便将来岁月匆匆,年华逝去,我也希望可以陪伴在她身侧,只是不知道,我与琬儿是否能有这般福气,可以执手相伴,偕老白头啊……
意识到自己失态,撇了嘴,随即转过身来瞅了瞅站在一旁笑得发颤的三个人,淡淡道:
“你们可是闲得发慌了?”
要不是闲的发慌了,怎么会还这般有心思和精力来调侃我?
几位驸马督尉立马作鸟兽散,转过身去,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又陷入百无聊赖中了,二驸马丢盔弃甲,慵懒的坐在一旁,开始抱怨道:
“你们说我们这是找谁惹谁了,偏要跑来受这份罪?”
一言便将自己都做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道是谁,因为将一群人打趴下了还洋洋自得了好几日呢?
“咱皇祖母这般惩罚还算轻的了,还是悠着点吧,等闹腾了这几日,兴许皇祖母开个恩典,也就放我们这一遭了。”
三驸马已经开始摸着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了,想着这葫芦里也就剩下那么几口酒,只怕现在喝了待会就不够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忍忍了。
一言至此,几位驸马督尉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起那日情形,四驸马刘季还有些好奇,忙低声询问道:
“说起啦,大驸马,那日元恪同你说了些什么,竟惹得你要对他出拳相向?”
刘季这一言倒是提醒了穆宴,说来说起,这群殴事件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大驸马么?
穆宴急了,也在一旁参合道:
“对啊,这一切都是大驸马惹的祸,你倒是说说,那元恪怎生惹你了,林中狩猎之时,就发现你俩不对付,你不会是与他有甚私仇恩怨吧?”
我嘴角淡淡一瞥,道了句:
“无甚。”
穆宴气着了,不依不饶,言道:
“要不是为了去救你,我们也不会卷入私斗里去了,也自不用来受这份活罪了,你想一句简单带过,没门!”
我不禁叹了口气,无奈言道:
“我与元恪私斗是我两人之事,你半途插手进来我可没有怂恿啊,而且我瞧着打得正欢地也是你呢。”
想起那日之事,便觉得哭笑不得。
待我回过神来之时,周围早已乱遭遭一片了,而二驸马穆宴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他这三拳两脚之间,便撂倒了好几个人,一推人与他这高个子扭打在一处,纷纷叠罗汉一般想死死压住穆宴,却没想到穆宴体格强壮,无论这群人如何压制,都被他甩得老远。
而穆宴越战越勇,也越战越欢,到后头索性只要身边一有人靠近,都被他过肩摔倒地上去了,等着高韦奉御命来请几位驸马督尉之时,除了几位驸马爷外,所有人都被整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一听我语气中的嘲讽,穆宴也顿时红了脸,他确实是好动,而且好久都没打过这样的群架了,全身骨头可以说是说不出的舒畅,可以说,里边最自得其乐的是他了。
这事情虽然是由大驸马引起来的,可让事件升级成如此严峻失态的,不能不说,他穆宴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想到这层,穆宴也没了火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
“这北魏的男人不会打架怎么行?这打架不怕输赢,就怕胆怂的,战前退缩,那是丢咱老祖宗的脸面,这要是换做从前,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丢脸!”
四驸马刘季脸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想着二驸马这莫不是在说自己吧。
我瞧见了四驸马面色有异,也并不赞同穆宴所言,毕竟现下国法当前,满朝文武今后若是在勤政殿当朝打闹起来,那还了得?若是被摘入史册,还保不定被后世之人论为蛮夷之邦呢?
这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了,我忙打圆场,言道:
“私聚斗殴本就为国法所不容,即便赢了也无甚光彩,男儿志气,便该上战场杀敌报国,建立功勋,封侯拜将,才不枉来这世间走这一遭了。”
这一语倒是说得几位驸马督尉们热血沸腾了,可见他们心中早有此种想法,如今国家危难也仅在一刻,北魏与北齐之战在所难免,男子汉大丈夫便该在此时挺身而出,投笔从戎,为国建功,以复祖宗曾有荣光。
“不如,我们上奏皇祖母,请她老人家恩准我们上战场杀敌立功吧!”
穆宴忽然忍不住心中激荡,将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脱口而出,上阵杀敌,总比在这看守门户,要强太多了。
穆宴一言,便让在场几位目中泛出锐利光芒来,可采激动片刻,便不得不被眼前的现实所约束羁绊。
别说皇祖母是否会同意让他们几个上阵杀敌,首先跳出来反对他们的,就会是各自家族的长老叔伯,他们可以让族中子弟应国家召唤入伍从军,却绝不会让组中嫡孙一脉血洒疆场,若是连嫡系一脉都不得不入伍从军了,那便是国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强弩之末地地步了。
三驸马先出言将这番壮志豪情打破,言道:
“皇祖母是不会恩准的。”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一试。”
穆宴这回事认真的了,突然想到嵇穅的父亲大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忙询问道:
“三驸马,令尊大人不是兵部尚书么,若是他能将我等名姓纳入军书之中,那届时我等不是也可以随大军一道出征了么?”
嵇穅笑着摇头道:
“我等乃钦点驸马督尉,想要从军入伍除非朝廷下旨,否则谁敢私自摘入我等名姓?”
穆宴闻言,不禁气愤不已,紧握着拳头,言道:
“难道就别无他法可想了么?大不了回去后与父亲大人和族中长老死磕到底,也要让他们同意让我入伍从军!”
我不知道穆宴如此执着于上阵杀敌原因为何,可我们都知道战场同私斗完全就是两码事儿,族中私斗虽然有一时义愤,可众人无论如何气愤都不会想要执器杀人,只因族规森严,杀人偿命;可战场之上是生死相搏,你来我往间,便是血肉横飞,阴阳两隔!
从来豪言壮语脱口易,事到临头逞雄难啊。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三驸马嵇穅终于忍不住将葫芦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可心中陡然而起的一股英雄豪气,还是让他原本一直昏沉的目光陡然间添了几分独有的傲气与光彩,只听他叹道:
“那便尽力一试吧!”
“我也去!”
四驸马刘季一脸期待的神色站出身来,投笔从戎,杀敌报国,这些在书纸上的豪情壮语还是掩盖了战场之上的杀伐血腥,令刘季心中有的,是对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无限向往和一腔报国情绪地宣泄,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战场更加吸引刘季了。
“你不能去。”
我一言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刘季的满腔热忱熄灭得一点不剩,我看出了他眼中的轻浮,对战场的向往也不过是一腔热血作祟,若是他真正见识到了战场上的残酷,只怕到时候他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刘季闻言,急了,忙问道:
“几位哥哥可是嫌刘季年纪太小?”
闻言,穆宴和嵇康异口同声言冷冷言道:
“是!”
穆宴和嵇康也明白其中关节,他们两人早到了可以上战场的年纪,虽说平日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可他们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血腥杀伐的场面,不是没有提过钢刀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而且他们更清楚上战场便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期待已经的宿命。
只是命运同他们开了个玩笑,一朝圣旨赐下,他们成了别人眼中鲤跃龙门,夫凭妻贵的驸马督尉,曾有的理想抱负都早已变得无甚重要了,身边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们,只需要扮好驸马督尉的角色,让家族门楣光耀即可。
如今好不易遇到可以改变自己命运,实现自己当年的理想抱负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就此轻易放过?
刘季遭到几位兄长的反对,不觉眼眶都红了。
“我也不会去。”
我淡漠一语,惹得几人纷纷朝我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穆宴以为我怕了,不觉讽刺道:
“也是,战场不是谁说想上就可以上的,你怕了,认怂了也没什么,好好做自己的驸马督尉也便是了!”
我心中已觉愤慨,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戟,义正言辞,道: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要上战场啊!”
他们又如何会知道我心中的愤恨和不甘,他们有怎么会知道我是带着怎样心情做出这般无可奈何的决定的?
“我的战场不在那,而在朝堂,但凡举国之战,最忌朝中内乱,我要做的,便是守好朝廷,令前线开拔大军,无后顾之忧。”
闻言,几人颇为感慨,纷纷陷入沉默。
沉默并不是代表妥协和退让,反而是坚定不移的毅力和战无双不胜地勇气!
保家卫国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是舍生忘我,为国而战,便都是无尚荣耀与尊崇的!
三驸马大笑一声,随即喊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随即将拳头伸了出来,二驸马穆宴也伸出拳头靠了过来,四驸马刘季也是备受鼓舞,紧接着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边说着也将拳也伸了出来,然后几人一脸正气凌然地瞅了过来,仿佛是在向我发出邀请。
我坦然一笑,随即也将手掌握成了拳头,几人的拳头围成一圈,以拳相击,这是同袍之间舍生忘死,同仇敌忾的誓言。
随即,几人纷纷爽朗大笑,异口同声言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曲《秦风》顿时让我们胸中充满豪情万丈,逢此国家危难之际,正是我等大好男儿大显身手之时!
“好,就让那群人瞧瞧,吾等驸马督尉也不是吃素的,吾等亦是军人的后裔!”
三驸马豪迈地声音响彻宫门,随即便是几人豪爽地狂歌之声,那曲《秦风》,被他们几个吟唱了一遍又一遍……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娴静姑娘啊真漂亮,约我等在城角旁。视线遮蔽看不见,搔头徘徊心紧张。
如今早已是戌时,月上枝头,清辉朦胧。
我静立于城角边上,怀着焦急而又有些坎坷地心情在此处等一个人来,可约定的时辰早已过去有半个时辰了,我一心一意等候着人儿依然没有来,是我派人送过去的信笺半途出了差错她没有收到?还是伊人琐碎缠身,难以前来赴约?
我不觉搔首徘徊,踟蹰难安了啊!而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在那两句诗句中,早已展露无遗了。
琬儿啊,我好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