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感觉那白『色』的油烟似乎蔓延到了他的鼻尖,都说天上的仙境有烟雾缭绕,唐宁一步一步朝充满油烟味的厨房走去,他感觉脚步有一点不踏实,好像踩在云端,踩在离地几百米的高空玻璃上。
他真的可以吃妈妈做的菜吗?
唐宁打了电饭煲,热气升腾在他的脸上,木勺陷进了纯白的米饭,挖出了一大块缺口。
偶尔吃一次......
我不贪心的,我不要求每天都吃,也不用吃太多,我只要吃一次就好。
“我来吧。”苏安云接过了唐宁手中的饭。
唐宁怔了一下,转去拿筷子,他和苏安云一起端着碗筷出门,桌上的妈妈已经把虾剥好了大半,对唐宁道:“动作快一点,端个饭还磨磨蹭蹭的。”
唐宁坐了下来,把一碗饭推到妈妈面前,妈妈将剥好的虾整整齐齐放在饭上,又将这碗饭推给了唐宁。
那油焖大虾的香味从他的鼻尖往头顶冲,气味好像一把钥匙,能够打尘封的记忆。
虾一盘十几个,永远他吃十个,妈妈吃两三个。
唐宁在小时候第一次吃到油焖大虾时就很喜欢,只他家那个时候比较困难,妈妈做这道菜只会做六七条虾,妈妈吃一条,剩下的都给唐宁吃。
会把虾壳剥得干干净净,连虾尾巴那点肉也不肯放弃,妈妈把剥好的虾让唐宁吃,一个人去尝虾头的汁和膏,年幼的唐宁看到了也去尝尝看,妈妈却教育他,说虾头有很多脏东西。
后来唐宁上大学课余时间去模特,每个月往家打钱,他问妈妈有拿这笔钱自己买一点好吃的,妈妈告诉他,最近查出了胃糜烂,他寄的钱正好抵『药』费了。
他问问妈妈什么原因生病的,妈妈说,以前的菜放久了舍不得丢,把胃吃出『毛』病了也没有及时去看。
“快吃啊,饭要凉了。”妈妈催促道。
唐宁拿起筷子,他将饭上的一只虾夹给妈妈,又将第二只、第三只......第五只虾都夹到妈妈碗,他夹菜的时候,视线随着筷子上的虾移动,没有看着对面的女人,将五只虾都夹出去了,唐宁低头盯着自己碗的另外五只虾:“我们一人一半。”
说完,也不等妈妈的反应,唐宁就一只手举起了碗,一只手夹着虾往嘴塞,他到小时候他问妈妈,妈妈,怎么只吃一只虾,妈妈说,妈妈喜欢剥虾,不喜欢吃虾。
他的心很堵,酸楚的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咽喉,唐宁用力往嘴塞虾和白米饭,他的嘴巴也堵住了,鼻子也堵住了,酸的,呼吸并不通畅。
“这孩子,给我这么多虾干什么?”妈妈不高兴道:“我又不爱吃虾。”
唐宁捧起碗,他的脸和碗贴得很近,筷子不停将米饭往嘴送,窗外刮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不断摇晃,好像还将唐宁的睛吹红了。
“不要光吃饭,还要多吃点菜。”妈妈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唐宁碗,说:“今天的糖醋排骨不烧得很成功?看这个酱,还有这次的鲫鱼肚子的鱼籽可多了。”
腹部最嫩的那块鱼肉被妈妈夹到唐宁碗,还有沾满汁水的鱼籽,唐宁不断扒饭,他吃得腮帮子鼓鼓,好像一个拼命积攒储备粮的小仓鼠,明明嘴巴的食物还没咀嚼完咽下去,但筷子依然努力把食物喂到嘴边。
本来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去尝味道的,可舌头却品尝不出什么滋味,唐宁垂下,一滴泪落进饭,又被他大口大口吃下。
喉咙那块像噎住了,唐宁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神情的平静,人可以复生吗,水可以倒流吗......泪水似乎倒流了回去,让唐宁的嘴都泪水咸湿的气息。
“好吃吗?”妈妈问道。
唐宁点了点头,他的嘴都米饭,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吃...很好吃......”
妈妈高兴地又夹了一筷子的肉,唐宁捧着碗的手没有多少力气,他整张脸都埋进了饭碗,一滴泪从通红的滚落出,滴在香喷喷的饭菜上,泪水混合着食物被唐宁一起咽了下去。
“今天不在外面饿坏了?看起来和八百年没吃过妈妈做的菜一样。”女人笑了笑。
他确实很久都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菜了。
鲜嫩热乎的鱼肉在唇齿间被咀嚼过,唐宁握紧了筷子,他依然记得最后一次吃妈妈留下的剩菜,被红烧鲫鱼的刺卡住喉咙,他蜷缩在椅子上,用手去抠,抠到干呕。
胃部始翻江倒海,又一滴泪落在了饭,唐宁不敢抬起头,他只能不停用筷子扒饭,那碗白米饭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筷子触及碗底,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唐宁放下碗筷,低着头往房间走。
泪从脸上蜿蜒下,悄无声息的,唐宁努力要吞咽嘴的食物,那米粒好像变成了一颗颗小石子划过他的喉咙,沉闷的酸楚像铅一样灌进他的四肢。
他终于尝到了妈妈做的饭菜。
可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两年了,那个曾经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那个永远离他去的人。
唐宁打了房门,像被抽走脊梁骨一样倒在床上,不断流泪的双眸盯着天花板上。
为什么他会这么软弱无能无力?
明明知道这个副本的妈妈虚假的,系统捏造出来的,很可能披着妈妈外皮的怪物,还不断去麻痹自己,去亲近,去吃下可能有问题的饭菜……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子欲养亲不待,为什么人不能复生,为什么时光不可以倒流,为什么在一次次吃虾的时候,他没有一次亲手为妈妈剥过虾,没有一次坚持和妈妈平分有的虾,没有及时带妈妈去医院体检,没有在高中的时候去找各种兼职减轻妈妈的负担......
为什么呢?
唐宁闭上,他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走出去过。
寂静的房间响起了门声,一阵脚步声传来,唐宁没有睁,他就像初的周康那样躺在床上,好像一摊烂肉,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管来的人谁,妈妈也好,苏安云也好,他都没有力气去理会。
来的人坐在了他的床边,用纸巾擦拭唐宁唇角的油垢,又用新的纸巾拭去唐宁脸上的泪。
“怎么了?”温和的男声。
苏安云俯下身,他抱住了床上的唐宁,将唐宁不断流泪的脸庞放在自己的怀,修长温暖的手抚『摸』着唐宁的脊背,像要从宝石上抚去尘埃,“怎么哭了?”
唐宁一动不动任由苏安云抱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泪,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泪还不能把难过排解出去。
他在苏安云怀冷漠地流着泪。
苏安云的体温很让人感到舒适,唐宁的脑海浮现出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画面,什么女快要冻了,身上在不停冒寒气,男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唐宁轻声道:“苏安云。”
他没有叫这个人哥哥,他也没有叫那个人妈妈。
“说生下我,不就一个错误?”
苏安云抱紧了唐宁。
“我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遗腹子,未亡人。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我爸出事的时候,有一个大老板要娶,那个大老板很有钱,一直在追求,但那个男人不喜欢我,要把我送给好人家养。”
“不同意。那件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又有人追求,也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对方说不介意养我,只希望能和生一个男孩,还没同意。”
“和娘家关系不好,因为的父亲重男轻女,女孩,从小就被打骂,长大后和家断绝关系,不来往,丈夫个孤儿,没有得到过家庭的温暖,和我说,初追的人那么多,选中我爸爸的原因,那个男人愿意和用心经营家庭。”
“后来我爸去世了,就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最始的头几年要带我,不好找工作,什么苦都吃了一遍,那个时候为了省钱吃得很少,结果没有『奶』水,我又不肯喝『奶』粉,急得直哭,我在的怀哭,也抱着我哭,一边哭一边哄我,却没有人去哄。”
“每次过马路的时候都把我看得很紧,去任何有车辆的地方只要带着我,都会无比小心,对我说,这因为以前看过一个新闻,新闻上的家长让自己的小孩一个人过马路,结果小孩出车祸了。”
唐宁的嘴唇不断颤抖,“后来我都长大了,那么大一个人了,过马路还要牢牢抓住我的手。”
“可一个人走的时候,怎么就,不专心呢?”
巨大的痛苦压在心上,唐宁抱紧了苏安云,他安静了很久才有力气继续说:“小的时候没有人去疼,以就好好疼我。我脑子笨,成绩考得不好,说没关系,努力了就行,我大学前要去打工,拦着不让我去,说我还小孩子,赚钱的事情应该让大人来『操』心。”
“可,苏安云,第一次和自己家决裂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
“终于离了那个家,勤快、漂亮、伶俐,本来可以启自己真正的人生,过得幸福快乐。”
唐宁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抓住了苏安云的衣角,“但生下了我。”
“为了我辛苦了十几年,在这些年不断工作、攒钱、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每次都把最好吃的菜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就吃剩菜,把自己吃出了『毛』病,有胃病,手、肩颈和腰上都『毛』病,因为工作,因为初带孩子。”
“我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不能好好报答。”
“苏安云,说,如果在最始就把我送给别人家领养,这一生会不会过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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