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躲在树后,轻轻把面前枝杈压下,望向溪边。
少年背脊劲瘦,站姿却懒散,光影穿透他身体,在他脚边打出一道纤细的影子。
小月这才看见,那个女人就坐在他前面,屈膝跪坐的姿势,如瀑的雪白长发披散,让她想起书里写过的住在东海之畔的鲛人,甩着长长的鱼尾侧坐在礁石上静谧悠然地吟唱。
小月盯着林然的背影、那宽大外裳下因为弯折而显出惊人细软线条的腰身,好一会儿,咬了咬嘴唇,还是偏过头去,望着元景烁明俊的身影,直勾勾地盯。
她眼看着他挽起女人的长发,用浸湿的巾帕细致擦去那白发上斑斑点点的黑迹,女人屈坐在那里,仰起头,小声和他说什么,他就低了低头,漫不经心地答她。
英挺俊美的少年,白发秀美的姑娘,黄昏倦丽的霞光披散在他们身上,像从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
他微微屈膝,俯身用巾帕浸湿水,女人轻唤了一声什么,整个人都往他那侧靠了靠。
他顿了顿,于是站起来走回她身边,在她耳畔低笑着说话,笑得浪荡又风峻,炙热的生命力在他周身跃动,蓬勃得让人喘不上气。
小月眼神闪烁着异彩。
她鼻息渐重,握着枝杈的手越来越紧,竟发出一声轻响。
小月一惊,那边男人锋利的目光扫来,她赶紧弯腰躲进草丛里,迅速沿来路离开。
溪边,然而现实远没有小月想得那么浪漫,因为当事人兼女主角正完全没有形象地呲牙咧嘴:“疼松手松手,别扯我头发!头发要断了!”
元景烁收回望向草丛的冷淡目光,松开点手,看着她宝贝似的把自己头发拢过去顺,嗤笑:“一点头发,给你娇气的。”
林然轻轻顺着自己头发,看了看他,眼神居然有点怜悯:“你还是太年轻,等你将来就知道发际线的可贵了。”
元景烁脸立刻黑了:“谁年轻?叫你几声,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林然:“是你先叫我大婶的。”
元景烁气极反笑:“我还可以叫你娘呢,怎么,想听是不是?!”
“嚯,小妈文学。”
天一幽幽:“你们玩得可够刺激的。”
林然:“…”
林然被猝不及防糊一脸。
是你吗,秋名山车神?
林然诚恳:“天一,答应我,做个人好吗?”
天一:“不好,我不当人许多年了。”
林然无言以对,唯有把还在得意洋洋嘲笑人类交通工具落后的核桃塞回袖子里
怪不得霸总都爱小黑屋,她悟了,小黑屋真快乐。
元景烁看她不吭声,也懒得计较她是不是又在肚子里骂自己,捏着手里的头发擦着,漫不经心:“那个兔妖跑过来了。”
林然提醒:“她叫小月。”
元景烁眉峰挑了挑。
“你还挺喜欢她?”
元景烁呵一声,想起刚才的情景,懒洋洋:“…别被她哄骗了,你把人当无辜小白兔,可不知道,人家的心机是不是比你深得多。”
“有心机并不是坏事。”
林然却道:“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道义,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这很厉害,不应该被瞧不起。”
许多人习惯了被动,被动遇见、被动拥有,习惯了,就衬得一些主动去做什么追逐什么的人像是异类——可实际上人本来就有**的,想实现**从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努力发财,努力提升修为,努力过更好的生活,努力让喜欢的人也喜欢上自己…只要没有通过侵害别人成全自己,那么一切的主动和努力都是很厉害的。
“你可真是…”
元景烁哑然,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忽然笑:“你说得对,明知道机会在面前还不去试一试的人才是傻子。”
“是吧。”
小月对元景烁的感情、是追求还是放弃都应该由她自己选择,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林然不会多嘴,她果断转移话题:“之前那个村落,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我们路过霞城时不就听过传闻,广城那边有妖作乱。”
元景烁道:“那村落黑气弥漫,所有村民都变成了怪物,和传言中很像。”
林然:“你也觉得是妖?”
这个妖当然不是小月这种半妖——小月的气息干净,没有邪祟缠身的怨气,那些怪物显然和她没关系。
他们说的妖,是真正的妖。
“有这个怀疑。”
元景烁沉吟:“那些怪物,皮肉苍白松弛、血骨腐朽外露,青面獠牙,又残暴嗜血…”
他顿了顿,竟然道:“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在昆云连山杀的那只蝠妖吗?你不觉得这些怪物,和那只蝠妖隐隐有些相像吗?”
林然一愣,第一个念头,却是那本从蝠妖手中搜到的疑似妖族秘典的书。
元景烁:“妖族神秘,传承的妖法多诡谲,有蝠妖那种靠吸人精血修炼的邪法,也未必没有这样把人变成怪物的。”
林然回忆着那本妖典字里行间凶烈霸道的气势:“妖法虽然邪,大多却邪得猖烈,杀人都是光明正大,这种闷不吭声把人生生变成怪物的…我倒莫名觉得,这不像是妖族的手笔。”
元景烁不置可否:“本来就只是猜测,妖法有邪道,人法中的邪术更不少,究竟是什么,自有燕州都府去查。”
林然点点头,又不小心牵动了头发,她呲牙咧嘴,元景烁哼笑:“娇气。”,手下动作却放轻了些,给她把贴着头发根那块最后一块黑斑擦干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发带。
他不会女孩子簪发的方法,下意识给她束了个自己往日的发髻,她也没在意,站起来对着溪面高高兴兴擦头发。
元景烁看着她那一身宽宽大大的长袍,披着黑斗篷,头发还是男儿的束法…嘴角扯了扯。
日后有合适的衣裙发簪,还是给她配几身,好好的姑娘家……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嘴上道:“别臭美了,头发不痒了就回去。”
林然把白头发仔细塞进斗篷里,再把兜帽戴好,跟着元景烁回去。
火堆燃得正旺,一只被烤成焦黄冒油脂的鹿腿架在上面,毛绒兔耳的少女抱着膝盖乖乖坐在火堆旁发呆,看见两人跳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然姐姐,元大哥,你们回来了。”
她先亲热地叫林然,反倒把元景烁都放在后面,像是依赖极了这个姐姐,绝口不提之前对他若有若无的勾引。
元景烁瞥一眼那支烤得火候正好、焦香四溢的鹿腿,似笑非笑。
林然走过去,也看见油光锃亮的鹿腿,眼睛一亮,摸了摸小月的头,好不保留地夸她:“真厉害,比我们烤得都好。”
小月抿嘴一笑,满脸乖巧看着林然背对着自己,摸出匕首把鹿肉割成一块儿一块儿,直接揪起一块肉叼嘴里,一边被烫得呲牙一边还在腮帮子鼓鼓地嚼,半点不讲究,糙得都不像个姑娘。
她余光往旁边瞟,瞟到元景烁靠着树干,双臂抱胸懒洋洋看着林然,被火光映亮的眉目,像是有笑又像是没有,神态却很轻松。
所以,他是喜欢这样的…吗?
小月若有所思,盯着林然轻快的表情,微不可查牵动自己的脸部肌肉,竟也慢慢露出个有点灿烂的笑来。
原来是这样。
只要她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也喜欢上她呢。
细白的小手拉了拉兜帽,遮住无人察觉的诡晦表情,兔耳的娇俏少女咬着唇,再抬起头,眼睛亮莹莹的,羞怯又甜蜜地笑起来。
……
吃完晚饭,她们本打算直接赶往金都,但是没走多远,元景烁却发现了有人跟踪。
“是长风城的人。”
他声音很冷:“一个金丹中期,带着两个金丹初期和十数个筑基巅峰,气息隐蔽,该是特意培养的死士。”
林然小月脸色同时一变,小月瑟缩地牵住林然袖口,林然拍拍她的手,问元景烁:“他们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动手?”
“等机会吧。”
元景烁冷笑:“已经死了一个客卿,看来毕烽是嫌手下太多了,想再扔几个。”
毕烽便是如今长风城之主。
林然却道:“长风城一共只有两个金丹中期客卿,其中一个已经被我们斩杀,他怎么还敢派出这个做无用功?若是只剩下他一个城主,独木难支,撑不住长风城、会被人取代的。”
修真界强者为尊,权位替代极为残酷,各州城主虽然名义上由州府委任,可实则自主权极大,并不完全受州府管控,城主为一地长官,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这也意味着,一旦城主的势力衰弱、震不住城,就会立刻被人取代!
毕烽作为长风城主,那结局将如被篡位的君王,作为后上位的城主奠定威名的工具——必死无疑!他又不傻,怎么会把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中?
除非…林然沉声道:“这次,怕是毕烽亲自出手了。”
既然金丹中期的客卿杀不了他们,金丹后期的长风城主亲自出马,那便是手到擒来。
元景烁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压下来。
“金丹后期亲自出手,只为了杀我一个无名小卒…倒是看得起我。”
他笑一声,眼神冷得有几分疯:“毕烽…也要看他配不配?!”
“不止于不至于,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林然想了想:“我们离金都还有几日路程,不知道毕烽什么时候会到,我们赌不起…转道,我们先去华阳城,州府禁令城中不可杀人,我们进城,他就拿我们没办法。”
违反禁令者如同冒犯州府威严,会被州府驱逐追杀,毕烽虽是城主,也该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公然挑衅州府。
元景烁没动,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林然心里叹一声,伸手过去握住他手背,一根根捏着他手指松开。
“他一个金丹后期,被逼得亲自来杀你一个筑基,你已经不能更有排面了。”
林然扒着车门探出头,手按在他肩膀,把年轻骄傲的小雄狮扒拉过来,对着肚子娴熟就是一顿顺毛rua:“他一把年纪,修为也就这样了;但你不一样,你可是绝世小天才啊,璞玲璞玲的明日之星啊,那句话怎么说的,风水轮流传,今日你爱答不理,明天我…”
元景烁心底怒意勃发,却听见她在后面东拉西扯,各种彩虹屁不要钱地往他脑袋上拍。
他几乎被气笑了,可又不想叫她得意,紧压着唇线,斜眼瞧她:“漂亮话张嘴就来,这样熟练,这一套也不知已经哄过多少人。”
林然麻溜收回手:“还能阴阳怪气,看来是想开了。”
元景烁扯扯唇角,也懒得和她争个究竟,勒转马头,快马加鞭向华阳城冲去。
身后长风城的死士察觉到他们转道的意图开始骚动,四周灵气逐渐躁动,惹得疾风马有些不安,速度降下来。
元景烁恍若未觉,一鞭狠狠甩在马臀,劲烈罡气骇得马儿嘶鸣着加快步子。
天一突然说:“这里还藏着一批刺客,实力更强,为首的是两个金丹后期,还有至少三个金丹中期。”
林然一愣,天一道:“应该不是追你们的,他们埋伏在对面,看你们经过也一直没有动静,应该是准备暗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