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在湖上钓了三天的鱼,林然跟着吃了三天的湖鲜,爆炒文鳐炸小虾清蒸大闸蟹。
这天她盘坐在船头,正拿着一捧瑶莲抠里面的莲子吃,江无涯忽然站了起来。
江无涯声音和往日无异:“你先吃着,我?有事去去就回。”
林然闻言定住,看了他一会儿,抹掉嘴角的莲子仁,点点头。
江无涯看她乖乖的样子,笑了笑,弯腰拿起旁边的太上忘川剑,枯木化为流光,朔开迷雾,他一脚迈出,身影已如缥缈消失。
林然看着他的背影,香甜的莲子突然吃着没意思了,她把莲蓬扔进湖里,看着水中的鱼儿争相啄食冒泡,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往后仰躺在船上。
“大师兄。”
阙道子终于见那道清癯的身影走来,猛地站起,迟疑:“大师兄…”
“我?没事。”
江无涯对他笑了笑:“掌门师叔到哪了?”
“师尊已经抵达青州,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阙道子见他神色如常,终于能放下心来,迟疑着,低声说:“师尊还带了叶师叔和石师叔,又调出了斩戒院十六禁卫。”
江无涯看着他。
“师尊亲自去了趟妖域详查,发?现…”
阙道子一咬牙:“被屠尽的远不止是我们发现的那座妖山,整个妖域,这百年来足有十几位妖族王侯不明死去。只是妖域权位迭代向来血腥,妖域疆域广阔,这些妖王妖君天南海北各霸一方,并不相互交流,以至于死后立刻被后来者取代潦草处置后事,真正的死因才一直不曾大白……直到您之前走那一趟,将收集出的证据提上,师尊仍不敢置信,亲自带人赴妖域深查,几乎把妖域翻过一遍,才查出这些骇人的隐秘。”
江无涯闭眼。
“这一查,除了那些妖族王侯失踪的妖丹与尸骨,师尊他们还查出妖域数家大族供奉的祖地封禁被破,里面葬着的那些蕴含上古大妖血脉的古妖老祖尸骨尽数被盗,妖族勃然大怒,险些当场生撕了我?人族众人,幸好师尊与几位长老亲自在那里镇着,才叫他们没有闹出暴|乱。”
阙道子不看江无涯的脸,只低声说:“师尊他们虽勉强先将妖域稳住,但妖域不是吃素的,奚长老是我剑阁无情剑主,代表的就是我剑阁,他做出这样的事,虽是他一人所为,九州却只会视作?我?剑阁所为,一个处置不好…
阙道子低声:“大师兄,我?只能与你说,我?心里还在慌,闹出这样的事,日后我剑阁该如何?自处…更糟的若是闹到人族与妖域结怨更深,酿出什么大乱,那我们岂不是九州的罪人!”
江无涯哑声说:“是我的错,我?若是能早日发现就好了。”
“这与你有什么干系?这摆明是奚长老早有预谋,暗地里百年谋划,瞒着你,也瞒着我?们所有人;若不是你这次察觉到了异样先来青水镇,恐怕这件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阙道子闷声:“我?不知道奚长老到底想干什么,他收集那么多妖族尸骨和妖丹,他是要用邪功修炼吗?”
江无涯沉默,他心里有一个猜测。
“可他已经是元婴巅峰了…”
阙道子完全无法理解,喃喃:“可他已经是九州第一人了啊!他就——就那么不择手段想化神吗?”
“可是…
“可是,已经万年没有人化神了。”
青石小院里,苏慧兰望着奚柏远,轻声说:“柏远,已经万年没有人能化神了。”
“我?知道。”
奚柏远温柔扶着她在阵眼坐下,怕她冷,还特意先在下面铺了层软垫,让她坐得舒服。
“我?不是想要化神,我?只是想借由化神之前的塑体重生之力,改变你的体质。”
奚柏远抱着她在怀里,给她指着院子周围一圈埋着的一颗颗妖丹,先指着北边那颗最亮的青色妖丹:“你看,这是一头玄祖龟,玄龟你知道吧,有着上古神兽玄武的血统,它?生前可是一头元婴巅峰的巨兽,得有十座连绵群山那么大,幸好早死个几千年,否则我?都不一定打过?它?。”
苏慧兰气色不太好,眼神含着深重的忧虑,闻言却笑了:“你打不过?它?,你不是向来自得天下第一吗,别人随口说你不如谁谁,你嘴上不说,心里都得憋好几天。”
奚柏远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欢喜起来,蹭了蹭她鬓角。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
威震天下的无情剑主、最高贵风流的剑阁长老,却像个孩子一样和她小声撒娇:“我?是你夫君,你得跟我?好,你不能笑话我?。”
苏慧兰听他撒娇,心里发?软,低声说:“不笑你,我?与你好。”
明明是他逗她说的,可听着她低低的一声,奚柏远心脏像是被只手狠狠攥紧,那种酸涩顺着心口蔓延到手臂,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悄悄把颤个不停的手收回袖笼里,不动声色继续笑着给她讲:“还有这个,西边那个,这是鹏鲸,来自妖域与北冥之海的交界的深海大妖,流淌着上古鲲鹏的血脉,可以直潜深海、翻云覆雨,还抟风九万、齐天而飞,极是厉害…”
“还有这头蟠龙…”
“这头白泽之兽…”
最后他指着一头凤鸾的残骸,这是他唯一寻到的上古时期化神神兽留下的东西,找不到妖丹,甚至连具完整的尸骸都没有,只有一个头骨静静摆在那里,但散发的威压仍然煌煌慑人。
“这凤鸾是真正的上古神兽,可惜,只找到这一头化神的头骨。”
奚柏远咬牙,声音满是不甘,眼神闪烁着异光:“凤凰有重生涅槃之能,我?却只能找到这一点凤鸾的残骸…我听说云天秘境中封印着一头曾差点合道的化神巅峰凤凰的残魂,只可惜它?没有出世的迹象,若是我能进去,若是我能把它?夺来……”
“柏远。”
奚柏远的手被轻轻握住,他被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惊醒,慌忙看向她,对上她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没事,我?就是要化神了吗,心境动荡,小事,不打紧。”
奚柏远紧紧握住她的手,强露出轻松的笑来:“慧兰,你瞧。”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本妖皮卷,塞到她手里,献宝似的给她翻:“你瞧瞧,这本妖族秘典我都改好了,我?推演了上百年,推演了成千上万遍,是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咱们用这些妖丹作阵,给你注入妖气?,我?再趁着化神的天地之力给你淬体,你就能脱离凡人之躯成半妖了,到时候你的寿命就可以变得很长很长…”
苏慧兰眼中渐渐溢出泪光,喉头发痒,那种强烈的想咳嗽的冲动涌上腥甜的血气?,她强忍着,如常地仿佛欢喜地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然了!”
奚柏远兴奋说:“到时候你就可以修炼了!虽然说半妖修炼慢,但没关系,我?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宝地、我?给你找各种各样的灵草奇珍,你很快就可以筑基、结丹…”
他越说越欢快,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搂着她安慰说:“我?知道半妖身份尴尬,但是有我?呢,我?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而且半妖也不差,你可以长两个毛绒绒的耳朵,或者有一条漂亮的大尾巴。”
奚柏远竖起两只手指在头顶比划耳朵,对她青涩地弯了弯手指:“就像这样,你不是一直喜欢小动物吗,以后你自己就是最可爱的小动物了。”
苏慧兰被气?笑了,拍他一下:“奚柏远!你就会气?我?!”
奚柏远只一个劲儿看着她笑,笑得像个傻子。
苏慧兰又气又笑看着他,半响,伸手抚住他面颊,轻轻说:“柏远,别怕。”
奚柏远脸上强撑的笑容消失,他望着她,忽的潸然泪下。
“慧兰,我?好怕。”
奚柏远抱紧她,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坠入她发?顶,打湿了她渐渐长出白色的发?根:“我?其实怕死,我?其实怕被剑阁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我?怕被天下人知道我?奚柏远不是大公无私光风霁月的君子、其实只是个卑劣自私不择手段的小人,我?怕那些唾骂、那些指责、那些曾经对我崇拜敬重的弟子、后辈、同道那转为轻蔑的眼神,我?怕失去我?一辈子兢兢业业打造出的一切……”
苏慧兰抱住他的脑袋,像哄孩子一下一下抚他的头发,她眼中含着泪,听见他嚎啕:“可是我更害怕失去你啊!!”
他的妻子,他的爱侣,这个陪着他、爱着他,像包容孩子一样包容他所有不堪、阴暗的女人,让他体会爱,让他尝到了幸福,让他不用再当个神、当一座剑阁活着的牌匾,可以真正地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就是他的幸福本身啊!
所以他怎么能失去她?他不能啊!老天可以扒他的骨扒他的肉,可以夺走他的一切,可是不能把他的幸福夺走啊!不能啊!!
“慧兰,慧兰…”
他死死抱住她,哭着喊她:“慧兰我心里难受,我?难受,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剑阁,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放你走啊我?不能放啊……”
“我?知道,我?知道…”
苏慧兰心口剧烈的抽痛,她强忍着嘴里的血气?,笑:“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丢不丢人。”
奚柏远抱住她,脸埋在她腰,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只喃喃着:“慧兰,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等咱们成功了,我?就回去负荆请罪。”
苏慧兰故意笑他:“那你八成是要挨你们剑阁的打魂鞭了,或者被关禁闭,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犯了坏事,那些小弟子就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尊敬的奚长老挨揍,那你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还欺负我?。”
奚柏远悻悻嘟囔两句,可是看着她含笑的脸,又忍不住笑,笑得狡黠:“那也没关系,我?挨了鞭子,你就得照顾我?;我?被关禁闭,你就在牢房外面陪我,每天陪我说话,给我?送吃喝。”
苏慧兰佯怒:“好啊!你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使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