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当然是没跑成的,大门在她面前“啪”就关上了,差点把她的鼻梁从‘凸’砸成’凹‘。
“…”林然悻悻转过身,以一种教科书式标准俘|虏姿势举高双手。
林然觉得自己不是想跑,她是在认真地缓解气氛,但可惜没有人能get到她的可爱。
她很痛心。
郭司空的护卫还无情地把她的鸡抓了起来。
她更痛心了。
“不—”林然尔康手:“我的鸡——”
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按住刀柄围过来:“大人,此女当如何处置?”
隔着半开的破窗,郭司空转头看出来,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年轻女子孤落落站在院中,眉头皱一下,随意抬一下袖子,示意他们处置干净。
护卫们会意,为首者抬手就要压住她肩膀把她拖出去,郭司空突然咦了声。
腐朽的木制榫卯缓缓发出拉长的尖鸣,半扇破了的窗纸被推开,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
妖主侧目而来,淡淡瞥着她,眼神和友善不太沾边。
“…我觉得这不全是我的问题。”
林然举高双手,深感冤枉:“你们光天化日商量坏事,至少应该把院子门锁上吧。”那她不就进不来了嘛。
妖主冷酷无情:“把你的鸡带走。”
林然:“我好老远带过来的…”
妖主根本懒得和她废话,望一眼窗外,又把窗户关上了。
郭司空神情很是惊讶,他又往林然这边看,这次仔细打量她片刻,挥了挥手:“放开她,任她吧。”
护卫们立刻收回手,退后几步,以为首的护卫长退得最快。
秋风高寒的天,他额头却细细密密一层冷汗,没人看见,袖子下他按着刀柄的手隐隐在抖。
刚才那个幼童,收回视线时,目光分明在他要按在这女子肩膀的手背掠过一瞬。
那是怎样的眼神?
那哪里是一个孩子——那哪里是一个人的眼神?!
看着面前这个纤弱秀美、悻悻摸着鼻子的年轻女人,护卫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万幸,万幸自己没有真的碰到她。
林然揉了揉鼻子,看着退开的护卫,又望一眼已经彻底关上的窗户,只好挽起袖子去抓她的鸡。
鸡扑腾翅膀满院子乱蹿,尖叫得像杀鸡一样,林然跟在后面追。
满院子人按着刀默默看她抓鸡。
场面一度蔚为壮观。
“嘎——”
林然终于抓住了鸡。
满院子的壮汉,居然没有一个人好心帮她抓一把,说实话,林然很心痛,她对这冷酷的世界很失望,但她不说。
她抬起袖子抹一把脸,深吸口气,对着护卫们沉稳点点头,沉稳提着鸡,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后院。
护卫们:“…”
后院比前面更空荡,满院子的荒草,靠南的位置立着一块墓碑,后面隆起的土堆覆满青草,可是墓碑却很干净,像是被经常擦拭。
林然把鸡绑好扔到地上,歪着头看了记看墓碑,去旁边木桶边翻出抹布来,就着桶里剩下的水沾湿,蹲坐在墓碑前慢慢擦拭。
墓碑已经很有年头了,碑文被侵蚀得斑驳,林然擦干净浮上的灰土,用手指沿着凹痕慢慢地摸,是“婉音”。
成纣的母亲不是宫中妃嫔,只是御乐坊的一个歌姬,林然这些日子在华阳宫听了很多消息,都说是当年宫廷宴席上她意外被醉酒后的皇帝宠幸怀了孩子,但不知为何,皇帝格外厌恶这对母子,并不曾册封反而直接打入这偏僻的西苑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许多年来,宫中美人如云、皇子公主无数,成纣母子从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等母亲死了,成纣一个小孩子更是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到后来连饭都没人送,彻底被抛在脑后了。
“嘤嘤~”
墙角一团红通通的东西晃了晃,红尾巴嘤嘤叫着扑过来,分出两撮细毛手臂一样抱住她的腿腻歪。
林然不搭理它,任它唧唧歪歪一边骂妖主一边撒娇,把墓碑擦干净,把布扔回桶里,认真盯着两只惨叫的鸡仔。
鸡仔们惊恐看着她,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这叫得真是太瘦…肉真的太惨了……总之,林然到底没有忍心,把两只鸡仔松开,反手把绳子绑它们脚上,另一端栓红毛尾巴根上,语重心长:“以后它们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它们,遛弯喂饭,三餐不落,让它们快快长大。”
林然顿了顿,委婉道:“还有,记得千万别让你主人看见,否则你可能会和它们一起童年早逝,变成一道特色菜——比如铁锅鸡仔炖红烧秃尾巴。”
红尾巴:“…??”
红尾巴呆呆看着自己被拴住的尾巴根,反应过来,刚要尖叫,林然一把抱起它,然后以迅雷不及下载之势扔出去,大声说:“没听它们饿坏了,不要再浪费光阴了,快去给它们抓虫子!”
红尾巴:你大爷个仙人板板!!
林然坐在门槛,托腮看着红尾巴拖着两只鸡仔狼奔豕突,从怀里掏出一根黄瓜,慢悠悠地啃起来。
“咔嚓咔嚓——”
墓碑旁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
妖主看着墓碑。
他只比墓碑高一头,看起来小小一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然不紧不慢咔嚓啃黄瓜,院子里只有鸡飞尾巴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妖主慢悠悠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林然。
她坐在那里,衣服褶皱,像被水浸过,发尾也隐隐是湿的。
像一头掉进湖里的幼鹿。
妖主缓缓眯了眯眼。
他问:“你在想什么?”
林然瞅了他一眼,咔嚓咬一口黄瓜:“我在想黄瓜真好吃。”
妖主轻呵了一声。
林然托着腮神色散漫,像是在出神,妖主站在她身边,也不再出声,目光漫漫望向远山。
一人一妖一起发呆。
好半响,她突然像是自言自语:“我其实一直不太敢去插手什么,我很怕因为我的插手,事情会变得更糟,我见过很多这种事。”
妖主半阖起眼,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曾单纯以为我只需要推一些小石头,小心改变一点点事,就可以救他们。”林然笑了一下:“后来才发现,连我自己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一颗棋子,该怎么去救另一些棋子?又怎么去救活这一满盘棋?
唯一&30340记;方法,只有,从棋子变成棋手,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彻底掀翻这盘旧棋。
林然把最后一节黄瓜塞嘴里,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到妖主面前。
妖主睁开眼,冰冷的血瞳清晰倒映着她的脸。
林然看着这个不及腰高的瘦弱幼童,他穿着不合身的臃肿棉袍,脸颊瘦削,肤色苍白,头发还没有变成雪一样的白,而是营养不良的枯黄的黑色。
谁能想象呢,即使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看着他,谁又能想象,这是未来翻云覆雨不可一世的妖域霸主。
所以啊,谁容易呢,都不容易。
林然抬起手,轻轻压平他翻起来的领口。
妖主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
林然给他把衣服整理好了,挽起袖子,把手腕递到他嘴边。
“我估计得有一阵不能来了。”林然笑:“喝吧,你可得好好活着,我将来还需要你呢。”
她的语气坦荡得过分,连说着利用,都像在说阳光真好。
妖主难得有点想知道,江无涯是怎么把弟子养成这个模样。
细长的指尖捏住女人的手腕,有点长的指甲陷进雪白的肉,陷出一个深深的凹痕,一根接一根,当五指都掐住,就像某种奇特又可怖的笼锁,锁住她的手腕。
他低下头,冰冷的嘴唇贴住她手腕,雪白的皮肤,牙齿一点点撕开细细的青色血管。
林然只觉得手腕一凉,麻木感后知后觉传来。
妖主吸血不疼,她现在没有修为,也感觉不到自己修为有没有进步,只好百无聊赖往四周看。
东看看西看看,南看看北看看,东西看看南北看看……林然终于忍无可忍:“差不多行了,你当吃自助餐呢?!”
妖主不紧不慢把血舔干净,手上才松开。
他每次这么搞林然都有一种被蛇信舔了的头皮发凉感,疯长鸡皮疙瘩,赶紧把手抽回来,在原地蹦哒了两下才缓解,心有余悸:“我这边吃完饭不用舔碗,下次不用了谢谢。”
妖主置若罔闻,又慢条斯理把自己嘴唇上的血舔干净,舔得干干净净。
林然:“…”
她真的很想糊他一脸。
林然把骂骂咧咧咽回肚子里,扭头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从地里拔两根黄瓜。
至于刚才那位郭司空的事儿,她根本没问,妖主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这么大把年纪了总不可能还被坑,他坑死别人还差不多。
妖主看着林然走远,转头又看向墓碑。
墓碑被擦得干干净净,石壁柔润反射着清亮的日光。
妖主看了很久。
红尾巴拽着两只鸡怯怯跑过来,鸡仔吓得颤颤巍巍,发出软糯的小小唧声。
妖主侧一眼鸡仔,又看向红尾巴。
红尾巴哆嗦一下,又马上挺胸昂头,拖着鸡仔来回跑两圈,迎风摇曳,得瑟得很。
它已经被她委以重任了!是不一样的尾巴啦!
妖主笑了一下。
他望眼天色,打一个哈欠儿,懒洋洋回屋去了。
今天确是阳光很好。
——
王都。
落日的余晖记顺着连绵的朱楼飞檐,洒落在长长街面青石板上,行人摩肩擦踵,在这寒意日益逼近的深秋,叫卖声吆喝声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喧嚣的网,笼罩住这座繁华的都城。
一行粗布短打游侠装扮的人,戴着厚实的斗笠,步履匆匆从熙攘的人群中穿过,无声无息钻进巷角。
穿过人来人往的主街,走进一条颇为幽僻的旧巷子,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身后的喧嚣隔绝。
一行人停住脚,仰头看去,他们正对着一座临街的三层翘角小楼,灰色的屋檐缺了角,青色墙面爬满青苔藤蔓,布满灰尘的木质匾额上刻着中规中矩的三个字——
“…福临楼。”一个身材精瘦神态阴骘的老者粗哑出声:“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为首的人扯下斗笠,露出一张粗硬的中年男人面容,他环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如今被困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鱼龙混杂,诸宗诸派之中,唯有北辰法宗独占鳌头,来寻他们是最合适的!”
身后有人啧了一声:“所有人来这幻境都低着头做人,唯有北辰法宗,公然以此为据点收拢弟子联络各方势力,当真好大的气派,”
“三山的底气,当然高人一等。”精瘦老者冷哼一声:“但这幽冥幻境可不是沧澜界,就算是名门大宗,也未必不会马失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