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是被嘴里的苦味给灌醒的。
那苦味太冲了,从嘴巴一直苦到嗓子又串到胃里,林然被生生苦醒了。
“唔——”
林然一个猛子坐起来,侧头朝着床边捂住胃止不住地干呕。
“行了,醒了。”
凉凉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看这样儿活蹦乱跳,没疯没傻,还知道呕吐,看来五感也没有失灵。”
“……”楚如瑶在旁边看着林然吐得昏天黑地,欲言又止:“黄蛇苦胆太腥了,其实可以少灌一点。”
“那怎么行,不是我说,你是在瞧不起谁啊。”
侯曼娥把灌得比舔得还干净的空碗放到一边,阴阳怪气冷笑:“我们林师妹是谁啊,堂堂洛河神书之主,二话不说就往雾湖里跳的人物,那屁大点苦胆,那还不够给我们塞牙缝的!”
不够塞牙缝的林师妹在旁边吐成死狗。
楚如瑶都不忍心看
——只好偏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林师妹这次确实太胆大了,是应该受点教育。
侯曼娥看着林然在那儿吐,不耐烦地敲敲碗:“吐完没,吐完快起来。”
林然不吭声,只是一下下咳嗽,慢慢撑起身子,扶住床沿,头发散落在身后,细弱的体态,小脸苍白,一双水润润的眸子,不胜柔弱看着她。
“……”侯曼娥盯着她三秒。
侯曼娥转头看向楚如瑶:“你再去拿一只苦胆来,我看她是还没吃够。”
“!!”林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抱住她手臂:“不用不用,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感觉好多了。”
侯曼娥冷笑,冷酷无情把她手臂薅下去:“跟谁谁的呢,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林然:“……”
林然扁着嘴巴,委委屈屈流淌进被窝里,把被子往上拉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脸,眼睛水汪汪的,眼巴巴看着她。
侯曼娥强压住疯狂要心软的念头,盯着她张了张嘴,下面的台词居然没骂出来。
“……”她猛地站起来,把楚如瑶拉过来:“你来!把她干的好事都给她说一遍!!”
林然顿时又祭出猫猫落泪的表情。
楚如瑶如遭雷击。
她也立刻要站起来,但侯曼娥死死按住她肩膀不让她跑。
楚如瑶瞪着死鱼眼,与林然对视几秒,干脆掀起被子,直接盖住林然的脸。
林然:“……”好伐。
楚如瑶思绪终于能理顺了,清了清嗓子:“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两天前的夜宴上,你和蔚绣莹一起落水,一同陷入了昏迷,蔚绣莹伤得比你轻,昨天就醒了,而你直到今天才醒。”
林然听了,心想,楚师姐终于还是被她们带坏了,都学会语言的艺术了——明明是她把蔚绣莹生踹进湖里,到楚如瑶嘴里巧妙加工一下就成了‘她们一起落水’,不知道的还当是她这个伤势较重的更委屈一样。
林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提问。”
侯曼娥冷酷说:“恩准,说。”
林然:“姜氏的事怎么处置了?”
“团灭了。”
侯曼娥说:“就今天上午的事儿,你们大师兄亲自审讯下的杀令,姜氏屠穆苍氏全族盗取至宝乾坤图,歹毒之心天理难容,姜氏从天谕城除名,族中及姻亲友朋凡是参与进去的全一锅端了,在菜市口问斩,元景烁亲手一个一个杀的。”
具体的细节她没描述,但想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但林然见过更残酷的画面,在她陪着那时尚且稚嫩的少年回到家乡,看着家家空室陈尸满地的时候。
“哦。”
林然淡淡应了一声。
林然想了想,再次伸出手臂:“再次提问。”
楚如瑶:“说吧。”
林然:“蔚绣莹醒来后,有没有说什么?”
闻言,侯曼娥与楚如瑶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其实这也是她们奇怪的问题。
“没有。”楚如瑶:“她什么也没说。”
是真的什么也没说,没有指责,没有痛骂,无论怎么问,她什么都不肯说。
侯曼娥都惊呆了。
“我还刚想问来着,简直奇了。”
侯曼娥好奇:“我就跳晚了一步没看见,你在水下到底对她干了啥?你不会给她吃迷魂药了吧?!”
林然倒并不觉得奇怪。
蔚绣莹不算个聪明人,但她也并不傻,能不断从任务中活下来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
——比如她现在就知道,如果她再敢惹事,下次贯穿她胸口的剑锋,一定不会再歪。
她是真的会杀人的。
“不过……”林然有点惊讶:“她真的那么老实?”
按理不会啊,蔚绣莹那样的性子,不敢再动手,怎么也会想法子恶心恶心她呀。
林然捅她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蔚绣莹现在还有用,自己不会叫她死,所以捅完她一剑,在昏迷之前还特意用元气把她的伤势恢复到看不出来,只是为了震慑她今后一阵老老实实的,其他至于别人怎么想的,怎么骂的,那就不重要了——反正她体内就是洛河神书,就算气死了谁也不敢碰她一根手指。
“刚开始其实也没那么老实。”
侯曼娥冷笑:“她刚醒的时候,是问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哭,哭得梨花带雨的那种,好像有满腔不能说的委屈……你懂吧。”
林然点点头。
“她这么以退为进,当时立刻就有人说,你嫉恨她,欺负她。”
侯曼娥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你大师兄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过去,对她说——”
侯曼娥清了下嗓子,学晏凌那种冷冷的声音:“——水下之事无人看见,所以我不便计较,但当日真相你我几人心知肚明,万仞剑阁绝不能任人污蔑,此事暂且作罢,请蔚道友好自为之,若再生事,莫怪我剑阁法度无情。”
林然呆了呆。
她琢磨了一下这话,反应过来,小声说:“可是…水下也是我捅的她一剑啊。”大师兄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蔚绣莹在水下反捅她一剑似的。
“可是没人看见啊!”侯曼娥一拍大腿:“大家只看见水面上是你把蔚绣莹踹下去,水底下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见,但晏凌这么一说,半点没有愧疚,反而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甚至把剑阁法度拿出来,谁都会忍不住怀疑反而是蔚绣莹在水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林然:“…”
林然:“……”
“你是没有看见蔚绣莹当时的脸色。”侯曼娥嘎嘎嘎笑出鹅叫:“那颜色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断变换,气得那小婊砸差点没当场猝死!”
——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被堵得有苦说不出!
没办法,一边是堂堂三山剑阁首徒,四海九州盛名赫赫的龙渊君子,一边不过是个俗世不知哪冒出来的无宗无氏女修、就连小有名气的“圣灵仙子”名声说到底也不过是艳名,两个人真摆在一起,谁敢不信晏凌?
就算还不信,就算还有怀疑,但谁还敢真的公然说出口?!
所以之后瞬间风平浪静,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了。
侯曼娥从没觉得仗势欺人这么爽过,晏凌别的不说,就凭这事,是个够决断的狠人。
林然摸了摸头,难得哑口无言,半响说:“这样不好,牵累师兄了。”其实她是不介意被骂的,就算有人再为蔚绣莹委屈,顶多也就骂一骂,到底也没有谁敢真的对她动手。
晏凌这是在用自己的名望为她平事。
“大师兄不觉得牵累。”楚如瑶冷不丁开口,盯着她:“只要事出有因,哪怕你当场杀了她,我们都不觉得牵累。”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对蔚绣莹动手?
楚如瑶认真看着林然。
林然也看着她,半响,在楚如瑶灼灼的目光中,慢吞吞又流进被子里,蚕宝宝一样扭啊扭,只露出个发顶顶。
楚如瑶:“……”
侯曼娥抱臂冷笑,也就这点本事,一问就装死,装死装得炉火纯青。
林然不欲让她们好奇更多蔚绣莹的事,在被窝里扭哧扭哧,咳嗽几声,迅速转移话题:“对啦,我记得后来昏迷,迷迷糊糊被人抱上去,是谁把我救上来的?我得找机会去谢谢人家。”
侯曼娥眼神一下变了,阴阳怪气:“呦,那你可得多谢几家。”
林然:“……?”
“除了你们尽职尽责的大师兄,玄天宗那个元景烁居然也跳了。”
侯曼娥捏着嗓子说:“甚至连邬项英那傻缺都下去捞你了,要不是我们眼疾手快,都抢不到捞你的机会呢!林师妹,你好本事啊~~”
林然:“??”
林然呆住。
鹅子和楚师姐不说了,大师兄救她没什么好奇怪的,元景烁也不是能冷眼旁观的人,但邬项英是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是除了蔚绣莹,对她仇恨值最高的人。
哦,对。
“你肯定是看错了。”林然用笃定的口吻说:“他一定是去救蔚绣莹,他一直挺喜欢蔚绣莹的。”
侯曼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