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游过来,用身体轻轻触碰着船舷。
一团浓重的黑影覆盖在船板上,微微挪动。接着,银光一闪,一条亮闪闪、长约两三丈的大鱼被丢到了船上。
船头一阵摇晃,大鱼的尾巴打得船板啪啪作响。
几个人啼笑皆非,惊奇不已。
那海龙放下鱼,头悬在半空,端然不动,望着船上的几个人。
大鱼尖头巨齿,遍身如银,滚圆似水桶,两只眼睛则像小灯笼,烧着两团小火苗。
赵榛赶忙过去扑住那条鱼,冲着海龙连声道:“好,好!”
那海龙似乎听懂了赵榛的话,眼睛一眨一闭,晃晃脑袋,扭身潜入水中,再也不见。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几个人才起身将鱼拖入舱中。望望海龙游去的方向,海水漆黑,月色如墨染。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重又爬上床。
次日醒来,已是阳光四射。轻柔的风,碧蓝的海水,似梦境一般。
一整天,几个人都在船头钓鱼。昨晚的一场惊吓,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
白云如絮,远处的岛屿隐隐可见。那些海鸥似不怕人,不时落在船舷上,抖翅悬浮,怡然自得。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的好天气。船行平缓快速。所过之处除了汪汪大洋大海,便是一些无人居住的荒岛。
这一日黄昏时分,到了一座小岛。
无边的海水中,小岛孤零零的横在面前。岛上都是一些山岩,最高处离水面也不过五六丈。海潮涌来,将大半的礁石淹没。
晚霞在天,映得海水、沙石火也似的红。
靠近小岛,一眼就望到另一头。
说是岛,更像是突出海面的一小块陆地,一览无余。低矮的灌木,抓附在地上;杂草稀稀拉拉,露出暗红的地皮。几只海鸟,在岩石间飞落。
众人将船靠了岸,登上小岛。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小岛走完了。
除了杂草和灌木,就是沙石,那几只海鸟似乎是岛上仅有的居民。乱石之间,有一汪清清的泉水。田牛掬起一捧尝了尝,清凉甘甜,这让众人欢喜不已。
吃罢夜饭,众人都在船上歇息闲谈。赵榛独自一人走下船去,在小岛上随意漫步。
海风清冷,潮声如鼓。
赵榛在一块圆石上坐下来,脚下是那一汪清泉。他摘下面具,手从额头向下一点一点抚摸着。
月光,落在凹凸不平的一张脸上。莹莹的泪水,顺着指尖滑落。
细细的泉水声如鸣琴,轻轻弹奏着。赵榛心中一阵悲伤,一阵欢喜。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寒意陡起,赵榛才想到该回船上去了。
赵榛刚想站起来,忽听得悠悠的歌声自水边传来。
那歌声就在不远处,悠长哀婉,曲折回环,似低吟,又似召唤。像含着无限魔力,引得人直想跟了去。
赵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循着歌声的来处,一步一步向前。那歌声让他心跳,让他兴奋,又有些期待,无限的欲念在胸口燃烧。
月色朦胧,歌声浮起在月色里,水一样流淌。
赵榛慢慢走着,石头和灌木扯拉着他的衣服,也自不觉。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歌声,磁石一样招引着他。
一步,两步,三步......
歌声越来越近。
赵榛的心跳更快了,砰砰的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个趔趄,赵榛一脚踏空,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等赵榛爬起来,发觉自己已站在了水边。
海水击打着,发出轰轰的空响。可那歌声在阵阵轰鸣中,依旧清晰地传来。浪涛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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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始终压不过歌声。那歌声犹如坐在浪尖的顶端,吟唱不绝。
赵榛凝望着海面,如痴呆了一般。
离岸十几丈远的地方,海浪一层一层翻卷着。月光之下,海水闪着幽蓝的光泽。一个白衣的背影,正在一片灰蒙里,静立不动。
长发如漆,白衣似雪,似乎是个女子。那歌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歌声大了些,愈加凄迷。像一阵阵蒙蒙的细雨,在头顶轻轻飘洒。赵榛想起了桂花树,想起了汴河两岸的烟柳,想起了冬夜里开着的那扇窗,和窗外飘舞的雪花。
一只手轻拍着,昏昏迷迷,想要睡去。歌声似母亲的眠歌,让人沉醉着,完全受了摆布。
那背影转了过来。一张惨白的脸,两颗黑色晶亮的眼珠,却看不到鼻子和嘴巴。而那歌声,仍是丝丝缕缕,回响在水面上。
赵榛踏进了水里。
海水顿时淹至腰部,冰冷的寒意让他暂时有了知觉。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把歌声从脑子里赶出去。
水中的女人正慢慢向他靠近,歌声柔美至极,轻轻抚摸着他的腰身,就要睡了去。
赵榛盯着那个女人的脸,渐渐清晰。
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似在微笑,歌声断断续续。
温柔的月光下,那女人伸开了长长的衣袖,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歌声又起。如一根丝线,系在赵榛喉间,越来越紧。
那女人的手从衣袖中扬了起来,似在召唤赵榛。她的十指细细如葱白,却又奇长无比,指尖闪着银色的光泽。
赵榛也伸出了手,向着那个女子走去。
海水没过了腰。
海水到了胸部。
脖颈浸到了水里。
唇边是海水的咸涩味道。
歌声。
歌声在风浪中如泣如诉,似死亡人的丧曲,将人一点点引入深渊里。
赵榛面带微笑,无限的满足,向着一个无比渴望的地方投进去。
歌声。
似有无数的亡灵在海上漂浮。
那女子依旧微笑着,衣袖飘飘如银蛇乱舞。歌声像无数个受了惊吓的小儿,在暗夜里低低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