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里掏出一份详细的计划书交给了他。
楚明丰接过计划书看了起来,不久之后,他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变得严肃,完全沉浸在了计划书之中。
这份计划书上并不只是香皂的贩卖包装路线,还有元里总结的一些整改幽州、饲养兵马的计划。
但这份计划他并没有写的很深入,属于旁人能看懂,并知道可以行得通,但没有元里就会卡在重要环节上的程度。
许久后,楚明丰看完了。他下颚紧绷,并没有和元里说话,而是让老奴拿了烛火来,将计划书一张张纸燃烧殆尽。
火光骤亮几瞬,又匆匆灭了下去。灰烬飘落在白纱上,染上一层脏灰。
楚明丰缓慢地擦过手,“元公子想要什么?”
还未立冠的少年郎表情平静,眼神明亮。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全权负责北疆十三万军队的后勤。”
楚明丰动作一停,轻叹,“元公子的野心真大啊。掌控一个军队的后勤,无异于把控了整个军队。”
元里不置可否。有句老话说得好,在冷兵器时代,打仗打的并不是战术和人数,而是后勤。
北周因为朝廷财力不够,除了一些常备军外,其他的兵马都是征完就散,甚至是让将军自己征收兵马来为朝廷出力。北周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了边防处,但因为皇帝并不放心楚王府,所以牢牢把控了边疆大军的军饷。
对兵马来说,谁给粮食谁就是爹。
楚明丰道:“掌管十三万大军的后勤可不是一件嘴上说说就能做成的事。”
元里扬眉,难得露出了点点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反问,“如果我不负责北疆军队的后勤,那你又打算交给谁呢,是内阁中的其他大人?亦或是监后府?还是天子?”
元里减轻了声音,“你生了病,而我又与楚王府绑在了一起。只要我不想背上不忠不义的名声,和楚王府的立场就会永远一致。你用楚王府的管家之权来考验我,不正是为了楚贺潮北疆大军的后勤一事吗?”
楚明丰沉默了一会,“你说得对。”
他让人拿出了三封信封交给了元里。轻轻笑了,又叹了口气,“元公子,让你嫁入楚王府为我冲喜,委屈你了。”
元里不在意地笑了笑。
楚明丰低声咳了咳,“我不喜欢男儿,可冲喜若是找个女子,那她以后日子就苦了。我思来想去,男儿受到的拘束要少上许多,冲喜的人这才变成了你。只是我楚明丰一生问心无愧,却唯独对不住你,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男儿,你且安心,等我去后,我会吩咐家人让你自由娶嫁。”
元里默默听着。
楚明丰声音越发飘虚,“只是在辞野面前,我们要掩下‘夫妻不实’的秘密,我会告诉他我把你当做我真正的夫人看待,让他将你当成亲嫂子。他那脾气也就肯对家人退让几分了,无论是我还是他,也只放心将筹办军饷一事交给自家人。我死后,有他护着你,替我看你儿女成群,也算是一桩幸事。我所求不多,只求你帮我看顾着点楚王府,帮我护好幽州和北疆边防,这一地一兵,绝不可被旁人拿走。”
“好,”元里终于道,“我答应你。”
楚明丰所说的骗过楚贺潮的建议直戳元里内心痒处。
去往汝阳县的时候楚贺潮为何下水救他?为何愿意帮他下田?又为何只有言语上对他进行冲突和试探?
还不是因为元里是他名义上的嫂嫂。
为了以后共同合作掌控军队,元里肯定不能摘下“楚贺潮的嫂嫂”这个名头,只有顶着这个辈分,楚贺潮才会听他的话。
这些话说完,楚明丰便精神不济地闭上了眼睛。
有仆从端药上前,轻声细语地劝道:“大人,吃药吧。”
楚明丰轻轻摆了摆手,手背上青筋绷起,仆从欲言又止地退了下去。老奴从柜子中找出一份包着的五石散展开喂给了楚明丰。
察觉到元里的目光后,楚明丰侧头看来,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止痛。”
元里心中复杂,他带着林田告辞离开,等走出院子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幽静的院落。
楚明丰在等死。
或者说,他是在故意活活熬死自己。
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收回目光,将楚明丰给他的三个信封打开,发现这是三封给当朝大儒高官的拜帖。
印是楚明丰的印章,内容则是对元里的夸赞。
这是三封含蓄地托人收元里为徒的推荐信。
元里实话实说:“看你的腰带。”
一枚铜板都会被珍而重之地捡起来,楚贺潮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穷。
男人宽肩窄腰,标准的倒三角身材。腰带束缚下的肌肉结实紧绷,充满着凶猛的爆发力度。看他的腰带,和看他的腰没什么差别了。
说完这句话,元里便感觉到楚贺潮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厉,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似乎有些误解。
好像被看作挑衅了。
元里摸摸鼻子,补救道:“将军腰带花纹不错。”
楚贺潮扯扯唇,“这是嫂嫂的人准备的衣服。”
说完,他的目光移向了元里的腰间。他这位还未立冠的嫂嫂还是个少年郎,四肢修长,说不上弱,但放在军营里完全不够看。楚贺潮戏谑的看着元里的身形,特意在他纤细的腰肢上打转,嘲弄道:“比不上嫂嫂的好看。”
“哪里哪里,”元里客气道,“你的更好一点。”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讨论谁的腰带更好看实在有些微妙。楚贺潮嗤笑一声,没再接着说下去。
当夜,两个人住在了农庄。
农庄蚊虫多,声音也吵闹。蝉鸣蛙叫,鸡鸣猪嚎,元里到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时,眼底泛着一片青色。
今日要去插秧,元里吃完早饭后,照样劝了楚贺潮一句,“家父的田地在农庄边缘,深入林中,路远偏僻,弟弟不如就留在农庄里。”
楚贺潮笑了,他带着黑皮手套的修长手指摩挲着缰绳,软硬不吃,“嫂嫂这说的是什么话?身为一家人,兄长又不在,我怎么能看着你独自干活?”
这是元里第一次从楚贺潮嘴里听到“兄长”这个词。
他这几天也打听了一些消息,传闻中,楚贺潮和楚明丰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据说楚贺潮曾经快要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楚明丰还在上京城中请同僚喝酒吟诗,服用五石散。消息传来,小阁老神色变也未变,叹着气同友人笑道:“是生是死,那都是他的命。”
话罢,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人人都说多亏了楚明丰与楚贺潮都是一个爹娘,楚明丰才会尽心尽力为楚贺潮凑够军饷运向北疆,如果不是一个爹娘,他绝对不会管楚贺潮的死活。
自从元里嫁入楚王府后,他时常能在楚王与杨氏的脸上看到悲痛凄凉的痕迹,但楚贺潮却从来没有因为他快要病逝的哥哥而露出悲容,甚至显得格外冷漠,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