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之所以说出这段话,当然也不是专为挤兑鲁侯寻开心的。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如今鲁国的朝堂里都是阳虎和三桓的党羽。
而为了拔除这些生长在鲁国的毒草,必须要依靠鲁侯的力量。
虽然鲁侯的权力处处受他们掣肘,但不论如何,鲁侯才是名正言顺的鲁国之主。
鲁国的一切命令都要从鲁侯这里发出,官吏的任命,爵位的册封也都要经过他的许可。
没有鲁侯的首肯,一切行政命令都不具备合法性。
当然,合法性在这个年代也有另一种称呼——大义。
现在宰予在菟裘发展的不错,自然也要开始在国内寻找可靠的盟友了。
这些盟友既不能忠于三桓,也不能忠于阳虎。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自然得是起于毫末之中的下层人士。
而在鲁国,尤其是曲阜,有学问的下层人士,基本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号——孔门弟子。
因为放眼整个鲁国,乃至于放眼天下,你都找不到第二个像是夫子这般学识渊博、物美价廉、还来者不拒的老师了。
整个曲阜城里,受过他老人家教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那些秦、燕、齐、晋等国来的留学生,也得有个大几百号。
这也是夫子在鲁国,乃至于天下间,都有着强大影响力的根本原因。
这个年代,话语权只掌握在有知识的人手中。
而夫子的学生多,所以他的舆论声势自然也大,你不服都不行。
所以宰予这里明面上是借着《太初历》让鲁侯广纳贤才,实际上还是想要趁机推选更多的孔门学子进入鲁国的权力阶层。
这些同窗们没当官的时候,可以一人一口吐沫喷的阳虎和三桓抬不起头。
如果鲁侯采纳他的意见,在鲁国底层广纳贤才的话,等到孔门弟子大批量进入鲁国的中下层官僚系统,那阳虎和三桓现在就可以给自己选棺材了。
鲁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按照您的想法,在国内遍览贤才,凡是能为修订新历出力的,便赏他们百石米,您看如何?”
宰予听了,默默不语。
鲁侯又问,但宰予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问了第三遍,宰予忽然大笑出声。
鲁侯顿时觉得有些气恼:“你难道是把我说的话当儿戏吗?”
宰予摇头道:“君无戏言,下臣自然不敢把您的话当做儿戏。”
“那您为何发笑呢?”
宰予道:“下臣是在笑我治理菟裘时,发现的一件怪事。”
鲁侯的眉头紧紧皱起:“什么怪事呢?”
宰予道:“菟裘的民众中有一个人。
他祭田时,仅仅拿了一把米,一壶酒,三条鱼。
但却向鬼神祈祷说:高地种上黍稻,低洼的地方让它可以收获上百年,就算传给后代,也还要富足有余。
我是笑他送给鬼神的太少,但是求鬼神的太多啊!”
鲁侯听到这里,严肃的神情一松,竟然大笑出声。
“行了行了!寡人知道您的意思了。
对于那些能够帮助修订历法的人,就按照功绩赐予爵位,封给他们田地吧。
唉呀,宰子啊!寡人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您竟然还是这样的一个妙人啊!”
宰予笑着问道:“您从前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鲁侯笑着回道:“我从前听说你是孔夫子的得意弟子,所以一直以为你是个像孔夫子那样学识渊博、恪守礼仪的儒生。
后来,你又在攻莒之战中大显身手,一箭射杀敌人的将帅,但等到论功行赏时,又谦虚的辞让自己的功劳。
所以,我又觉得你是个勇武谨慎的士人君子。
再到前阵子,我听说你治理菟裘颇有成效,那里的民众丰衣足食,那里的百姓都在称颂你的恩德。
所以,我又觉得你是个懂得治国理政的贤能大夫。
可现在听了您的劝谏,我却又发现了您风趣、雅致的一面。
您可真是为不可多得的贤才啊!”
宰予听到这里,谦虚道:“下臣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到的,远比听别人说的更为确切可靠。
您从前不了解我,是因为您没有与我深入交往过,所以才会对我产生各式各样的看法。
这些看法有好有坏,但却都是不真实的,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您亲自确认后才能确定啊!
我听说从前宋国有一户姓丁的人家,他们在家中打井。
有了井后,挑水浇园和日常饮用都不用去到河边打水了,于是他们就感慨道:有了一口井,就好像家里多添了个人干活一样啊!
结果邻居们听了这话,却传成了丁家在井里打出了一个人。
甚至连宋君也信以为真,还特意把丁家人召过去询问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说对于许多事,您作为国君,都应该认真去思考,千万不要盲目轻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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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