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赵斌左手的半个手掌和三根手指,都被削去了,只剩下拇指、食指。连带着手腕处的骨骼皮肉,好像也少了一点。他的手掌向前一伸,可以看到伤处薄薄的皮肤下头,残余的骨骼还微微凸起。伤口上新生的皮肤没有毛孔,所以显得格外细密光滑,在阳光下泛着光。
郭宁眼神一凝。
而跟在赵斌后头的王二百嚷了一声,连忙上来仔细看看。
王二百在移风镇这阵子,正逢着天寒,赵斌大都穿着长袖口的厚衣。王二百又不是那种特别细心的人,竟完全不知道,这个总是盘算屯田、兴建等零碎小事的老卒,曾经受过这样的伤。
就算定海军很注意军医的作用,但受到这种伤势以后,仍然很难避免破伤风之类的恶疾。那一战中重伤收治的伤员,能活下来的其实并不多。赵斌算是很有运气的一个了。
“节帅说得没错,此前莱州战事,我正是跟随着郭仲元都使。这是在香山隘口和蒙古附从军厮杀的时候受的伤。我和一个狗日的对砍了一刀。我少了半个手,他却少了半个脑壳,算来是我赚翻了。不过,今后再也没法拉弓射箭,也没法拿盾、拿枪、拿军旗了。”
赵斌倒是坦然:“受过这种伤的,若一直留在军队里,被小卒们看见了,难免影响士气。按照军府的安排,本该将我安置到地方,做个县尉、巡检,或者转到徐瑨的录事司去。可我不愿意。”
“怎么,做县尉或巡检,不好么?或者录事司那边……”
“没什么不好。可是,节帅,我当了三十年兵啦,父母妻儿都死在了昌州,这辈子熟识的同伴也多半死了。剩下的熟人,一个个全都在军营里。离了军营,我就离他们远了,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
“原来如此。”
赵斌笑了笑:“所以此前沙汰士卒的时候,我去求了汪指挥使,让他帮忙给我转了军籍,去管个屯堡。移风镇的屯堡虽小,毕竟也是个军营,我在那里带人修建营垒、挖掘壕沟、开垦土地、训练新卒,就像是当年在昌州乌月营一般……那都是我拿手的。有事没事还能到掖县看看,和老朋友聊聊。”
说到这里,赵斌转回身,向王二百招了招手:“节帅你放心,要打仗的话,我还能上阵的。你看,这是我给自己新招来的阿里喜……这小子壮得很,也能吃苦耐劳,磨练几年,必是一条好汉子。”
赵斌和郭宁谈话的时候,王二百就站在稍后头,左看看,右看看。这会儿听得赵斌召唤,他迈了一大步就到前头。
赵斌瞪了他一眼:“还不向节帅行礼!”
王二百干脆利落磕了头,然后仰面看看郭宁。
这年轻人倒是和气,他下意识地想着,然后又想到,这人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定海军节度使,他喜欢砍下人头挂在竹竿上!这就让他有点紧张了,所以磕过头,就往后退。
退了两步,天生的责任感又促使王二百鼓起了勇气。他低声对赵斌道:“你真认识定海军的节帅,那就太好了,别忘了羊的事。两头不够,我们要四头羊,一头公的,三头母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羊?这不是离题万里了么?身旁的护卫们里,有人忍不住窃笑。
“住嘴,住嘴,一边等着。”
赵斌啪啪地拍了王二百两下,转回来向郭宁赔笑:“小子厮看起来高壮,年纪不大,性子也有点实诚。”
“老赵,你要羊么?羊不是问题啊。”郭宁也笑:“四头羊,随时给你送到移风镇去……”
“真的?”赵斌连忙道:“能再多要几头么?”
他伸出左手,把仅剩的拇指和食指张开:“我要八头!”
众人全都大笑,郭宁指点着赵斌:“你这厮,你这厮……”
这完全是军中袍泽在开玩笑逗乐子的模样,大家都笑得欢畅。
笑了两声,郭宁稍稍肃然:“嗯……老赵啊?”
“在。”
“除了镇防军那边,你真不考虑干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