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纵骑入城,想来郭宁很快就会聚将商议。
不过,李霆驻守城墙,责任重大。郭宁早就说过,哪怕天塌下来,也请李二郎驻在城头不动。所以李霆并不急着折返。
至于李云,如今他是群牧所下属,负责做生意赚钱的,而非军官,那就更不必回去军议了。但他到底关心局势,连声问道:“兄长,什么事不是小事?这会儿会发生什么?难道还有后继的事?”
一迭连声问过,李云满脸莫明神色:“我以为,咱们节帅信不过蒲鲜万奴,所以要拿下咸平府,把纥石烈桓端推上辽东宣抚使的位置。而纥石烈桓端的势力北移,便空出了复、盖两州。复州和盖州山海环峙,控扼海岛,更兼且土地肥沃,有渔盐之利,咱们在此徐徐经营,可以获得马匹、毛皮等重要物资,专卖获利,也可以将之经营为来州的后方……兄长,咱们这一趟,已经大赚特赚了,这还不够么?”
说到这里,李云站起身来,转了两步:“我来辽东时,节帅说只求马匹贸易。如今与纥石烈桓端联手,控制了辽南膏腴之地,乃是意外之喜。但如果为了这片土地,还会发生连番不断的战事,那岂不……兄长,那岂不是,与据山东为基业的大政抵触了?”
“嘿!”李霆摸了摸脑袋,眼神少见的游移了一下。
他的年纪比李云长两岁,身手要好得多,自被签军以后,一直把李云当作小孩子,当作要受照顾的对像。就算后来李云掌管直沽寨,因为不在李霆眼前,他也并不在意。
倒不曾想,李云成长的很快,这会儿稍听说些零散的消息,就推演出一番道理。
要说道理,李霆也是有的,只不过大部分都在刀剑上头,在脑子里的不多。这会儿听了李云的讲述,他想应和几句,一时间竟有些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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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愿意被弟弟小看了,当下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兄长,你笑什么?莫非节帅没这意思?”李云急道:“如果节帅是为了救援我等,才牵扯进后继的许多麻烦,那我就百死莫赎了!”
“郭六郎是当咱们自家人看。出兵救援,他是认真的,不过……”
李霆作沉吟姿态,疯狂回忆此前郭宁与他军议时的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言语组织通畅:“阿云,你怎么看蒲鲜万奴这个人?”
“手段狠辣,野心勃勃,堪为乘势而起的枭雄,而且……”
李云稍稍犹豫:“我曾亲眼见他骤起刀兵,杀死咸平府内阿附蒙古军的义子蒲鲜烈邻极其部下,下手极其果断。他还亲口说,我是蒙古人的盟友,却不是蒙古人的狗,此番正要藉着蒙古人北上泰州的机会,扩充自家势力。”
他向前俯身,沉声道:“兄长你想,说得出这种话来,他哪里会是蒙古人的忠诚盟友?此人性格桀骜,一心只求自立,其实……其实,咳咳,和我家节帅,倒是真有些彼此协作的可能!”
咸平府里曾经驻扎过蒙古军一部,这消息,李云已经向郭宁禀报过了,昨晚纥石烈桓端特意派了许多人到处宣扬,坐实了蒲鲜万奴叛贼的身份。
但李云是定海军较核心圈子的人员,他自然知道,自家节帅也不是什么忠臣,某种角度上,甚至可以说是蒲鲜万奴的一路。
蒲鲜万奴本人,对此也有判断,所以曾对李云说,待他统合辽东以后,辽东和山东,自家可以往来。那言语里头,隐约带着守望相助的意思。
在李云看来,定海军不费吹灰之力,而得一隔海相望的盟友,这结果也挺好。
正因为曾得到蒲鲜万奴的允诺,李云不认为,己方有必要在辽东牵扯太深。能得到的东西无非这些,可以轻易拿到,何必大费周章,虚掷许多代价呢?
此前定海军突入城中,李云毫不犹豫地暴起响应,可到了战事告一段落,他心里的这个疑惑却冒了上来。
如今眼看着倪一飞报紧急军情,他担心要付出的代价愈来愈多,终于忍不住在兄长面前合盘托出。
“阿云,你想的这些,我也想过。结论是,此人是个不中用的,不行。”
“不中用?”
“这蒲鲜万奴,此前与蒙古厮杀,与契丹厮杀,屡战屡败,动辄丧师数十万,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能之将。娘的,当时野狐岭的失败,也有他的一份,你记得吗?”
李霆冷笑两声:“他要成他的大事,靠的全是阴损手段,靠的是大金朝廷在辽东的余威。可是,阿云,时代已经变了啊,真正的乱世,就要来了。天下大乱的时候,没人再把大金当回事,他那些小手段还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李霆的冷笑转成了狞笑:“这种靠着大金的余威,挖大金墙角的人,只不过自以为枭雄罢了。譬若汉末的袁术、刘焉,隋末的王世充、宇文化及,纵然机关算尽,放在真正能于乱世崛起的强者眼中,不过是一块肥肉,迟早免不了被吞吃的下场。”
李云沉思半晌,抬头问道:“那么节帅的意思是,要彻底吞了他?那恐怕不容易!”
李霆张了张嘴,不说话。他忘了郭宁后头的言语,连忙继续回忆,却听得身旁的登城马道上,军靴沉重的脚步声,纷沓响来,
脚步声中,郭宁扬声道:“此等人物,愈是自以为得计,愈是破绽百出,难免就要被吞吃。我起兵来时就已断定,向这块肥肉下手的时机将至。不过,咱们有这样的想法,其他的有心人,多半也有同样的想法。既然大家都拿着碗快,准备上桌吃饭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该早做点准备……至少,尽量避免一些局外的吃客贸然上桌,乱了场面,对不对?”
说到这里,郭宁大步向前,站到城墙上墩台的高处。
“来得真快!”他感叹地道。
赵决、张阡、包括纥石烈桓端等人纷纷跟上,向西面远处眺望。
咸平府西面的地势比较低平,辽河、清河在此汇聚,千百年来冲积出了连绵平原。早在天会年间,此地就是大金着意经营的农耕重地,曾有南朝宋国的使者来此,感慨说:州平地壤,居民所在成聚落,新稼殆遍,地宜稷黍,富饶不下于南方。
只可惜后来数十载荒废,当年的耕地,如今大都成了草甸。如今正在夏末,连绵草甸遍覆荒草,深绿、浓黑和枯黄色交错,仿佛苍莽无际。
在草野的尽头,一支人马数以万计的大军正沿着数十条踩踏出的道路齐头并进。
滔滔如潮的队列中,上百面五色旗帜迎风招展,仿佛船队在绿色的海洋上破浪而行,场面蔚为壮观。
所有旗帜当中,有一面最为高大。其图桉甚是独特,呈上日下月之状。
对这面代表女真人死对头的旗帜,纥石烈桓端早就熟悉之极。当下他沉声道:“这是契丹人的天字旗,耶律留哥来了。”
郭宁拍了拍手,轻松地笑道:“这是第一家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