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嗬嗬低喊,再次榨出了一点力气。待到木筏撞上河滩搁浅,所有人直接七歪八倒,不能动了。
半个时辰之前,这片河滩便是蒙古骑士大肆攻杀定海军后队的位置。此时定海军的后队固然已经崩溃,曾经在河滩上大砍大杀的蒙古骑兵也都丧魂落魄,好在三角淀方向的蒙古骑兵还在到处乱跑,定海军忙着四散追击,暂时顾不上北面这一段。
于是成吉思汗裹了裹湿袍子,大步往岸上走。
一边走,他一边喃喃自言自语:
“定海军现在完全散了,他们的力气也用尽了!只要把失吉忽秃忽手下的几千骑聚拢,就能反败为胜……就算杀不了郭宁,也要彻底打散定海军的精兵!”
“金国的人口太多,疆域也广,能打仗的人一定还有许多。此番退回草原以后,轻易不能再南下厮杀了,先把草原上重新整顿过!把那些拿不到好处就敢反对大汗的酋长和千户们杀一批!”
“那铁火砲是很有用的,先前我已让木华黎带人威吓中都,预定的事项里,就有搜罗懂得制造火器的工匠。把工匠带到草原以后,抓紧时间打造这种武器,之后无论对什么敌人,都用得着!”
“对了,还得安排人手,学一学河上、海上操舟的本事,免得再如今天这么狼狈!”
虽说身在这种局面,他一条一条地列着自己必须要做好的事情,丝毫不乱,甚至还兜转回来盘算着当务之急,把汇合失吉忽秃忽所部,发起再一次进攻的路线都盘算好了。
但一口气猛走了里许,好几次从蒙古骑兵奔走的队列旁经过,竟然没有人向他拜伏,也没人如往常一般簇拥。
成吉思汗站住了脚跟,抖了抖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眯着眼睛看看左右不断经过的骑兵们。而骑兵们依然不看他,都如丧魂落魄一般地催马向北。
他忽然注意到,在骑兵们的后方,卢沟河的下游,有大批打着定海军旗号的船只过来。每艘船只上都站满了将士,每一名将士都在船上大声吼叫,挥舞旗帜,并将刀枪矛戈高举如林。
成吉思汗脚步踉跄了一下。
郭宁这厮,岂止恶虎而已?他比最狡诈的狐狸还要狡诈十倍,他连水军的配合,都已经安排好了!定海军再得生力军相助,这一场仗,蒙古人便彻底没有机会;而身在三角淀里没能脱身的蒙古将士,全都完了。
整一场下来,怯薛军的战死者两三千人不止,怕是要折损四千或者更多。也就是说,怯薛军一次性失去了半数的兵力,另外还有大半的千户都被打残了。
这样的失败,当真难以承受。
成吉思汗坚韧如钢铁的神经,在这时候也难免有些颤抖,他感到了彷徨和无奈。他再次看看不断从南面逃回的骑士们,想要向他们打招呼,鼓舞他们的士气,但那么多的将士依然没谁注意到他,甚至失吉忽秃忽本人也一样。
这个诃额仑母亲一手带大的养子,就算面对白灾也毫无惧色,这时候却满脸惨白,喘着粗气。他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没个人样,从成吉思汗面前过去了。
成吉思汗深深地叹息,他的眉眼间忽然显得苍老了很多。
这样的失败,又岂止在怯薛军将士的大批死亡?比这更可怕的,是成吉思汗在战场上被人正面击败的事实。
在不儿吉之地放羊的也速该之子可以战败,在不尔罕山里的铁木真可以战败,在青海子立营的乞颜汗可以战败,在阔亦田策马奔驰的脱里汗的义子也可以战败。
但是,当他在斡难河源头的忽里勒台被拥戴为成吉思汗,他就成了高原上所有草原部族的代表,执掌了诸多部族聚合起来的巨大力量。
成吉思汗以这个身份,向无数人许诺的征服还没有真正开始,让无数人期盼的无穷无尽的草场和畜群还没有见到,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宝、最美丽的女人也还没有充斥那颜们的营帐,他怎么可以遭受如此惨痛的失败?
成吉思汗不在乎草原上诸多部落酋长的小心思。
但是,这场失败使得怯薛们恐慌动摇如此,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牧民们会怎么样?
他们的狂热还在么?忠诚还在么?他们眼里的大汗,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大汗么?
成吉思汗沉默了好一阵。
直到南面不远处传来定海军骑兵呼喝催马的声音,他才骤然一震惊醒。原野上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他随手牵过一匹,拨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