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金人已经乱了!”
老将身旁,一名宽袍文官惊道:“许都统,咱们正当追亡逐北,焉有收兵的道理?”
宽袍文官身旁,又有数人应和:“正是!眼下我军势强,正兵奇兵皆起,正当驱北虏如羊群,一举荡平!”
这些人全都是有品级的官员,渡江时随行的车驾舟船极盛,在场许多将卒都曾经去列队迎接的。故而听闻他们嚷嚷,传令的小卒竟不敢动。
老将全然不受影响,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收兵。”
传令兵这才奔走。
正如完颜陈和尚所料,这一路金军既然深入境内,尚有胆量阻击的,唯有近来调驻无为军的建康府御前诸军。这支兵马乃是大宋御前十路屯驻大兵之一,向为大宋边防的主力,也是开禧年间北伐的主力。
此时被唤作许都统的,便是南朝的悍将许俊。他的职务名头很长,唤作:武功大夫、吉州刺史、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兼权建康诸军都统制司职事。
许俊的身材不高,但体格壮实异常,而且腰背挺直,精神健旺。隔着远些看,压根感觉不出将近六十岁的模样,只有颌下胡须都花白了,显出一丝老态。
他是绍兴年间从北方南逃的归正人后代,自幼就一直当兵,淳熙年间曾经到荆湖、广南等地转战,为朝廷剿平了许多乱贼,跟随过那位在归正人里鼎鼎有名的辛稼轩,见识过“杀人如草芥、用钱如泥沙”的豪迈手段。
对于归正人,朝廷素来有些忌惮,许多人觉得,此辈名曰忠义,实则桀黠,如果提拔他们来防备敌寇,恐怕防备敌寇的人比敌寇更危险,所以辛稼轩一直郁郁不得志。
许俊也是一样,直到开禧北伐的时候,各路名臣宿将一个个地打了败仗,他们丢官者有之、罢职者有之、在战场上掉脑袋的更多。这才轮到年过五旬的许俊以一个统领身份上阵厮杀,在危殆局势中立些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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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两淮和许俊一同鏖战立功的将校们,如毕再遇、陈世雄等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到如今,毕再遇和陈世雄各顶一个提举宫观的名头,在南方自在悠游地养老了,只有许俊是个倒霉的,又被顶到了厮杀场上。
这场争战又来得格外蹊跷,这几日里,军中对此多有流言和猜测。
听到身旁文官的建议,许俊仿佛黑铁的脸上满是无奈,他知道这些文官在想什么,也估摸着,多半有个罪名要栽在自己头上了。
话虽如此,他毕竟是宿将,哪怕对着一群文官,也能说上两句。
“金军的乱象,是因为我们以精锐伏于侧翼,藉着塘陂的掩护发动奇袭,以十数路暴起攻劫他们的将校。可是……各位请看,金军的中军没有乱,旗鼓没有乱,遇到袭击的部伍只不过稍稍受挫,正在反击,我们若不退兵,马上就要被他们追着打……这一场咱们赢不了的。”
“十数路?”
文官列里靠后一人听了许俊这番话,忽然皱眉:“我记得兵法有云,我专而敌分,则我众而敌寡。眼前金兵数以万计,咱们何以不聚精兵为一,而分为十数路之多?”
来了,来了,开始找茬了。
许俊心中冷笑,脸上神色不动:“这种敢于陷阵突杀的勐卒,确实应该聚合为一队,而求战胜攻取,怎奈朝廷法度不容。”
“呃……怎么就扯上了法度?”
“开禧年间胡马窥江,两淮劲兵与敌鏖战,战斗楚州、盱眙军、濠州、安丰军等地的百战精炼之兵,最后剩下的合计两千五百人。彼辈身经数载,劲勇敢死,最多汗马之劳。不过,这些兵马在战后立即得朝廷诏令,分隶隶建康、镇江军,每队不过数人,使不得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