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子,你娘都这么说了。”
“你就别犟了。”
二超子听到兰花开口后说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他又觉这样对待妻子未免有些苛待、不公。毕竟是刚跟他的新娘,连二茬觉还没睡呢。
细皮嫩肉的女人,得惜着。
于是他道:“娶你入门急了些,我下午去趟金银铺,给你打几样首饰,再去胭脂铺给你买点胭脂水粉……”
首饰属于妇人的私物,夫家不能管。哪怕再简单的银簪子、银耳坠,也得好几枚银元。若打造好一点,配料用扎实了,用的银钱至少十来块。
这算是一个大手笔。
兰花闻言,眼圈微微泛红。她轻轻“嗯”了一声,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要比先前的笑更温和一些。
更像是……一个妇人了。
“谢谢老爷。”
她感激道。
有了宅子,有了仆人伺候,又买了如花似玉的女人续弦,现在的二超子是当之无愧的老爷。
“你是娃他娘,应该的。”
二超子吃着韭菜卷,随口回了一句。
刚才稚童的无心之失,随着在座几人的一句句话,很快便翻了篇章,没有人继续留心在意了。
就连小宝子这个求情者,她在听到了兰花本人不愿去女校的话后,亦哑了火,专心吃起了饭。
一家子人,融融恰恰。
饭毕,信子娘开始收拾餐桌、碗碟。而作为主子的徐从、二超子、徐三等人来到了庭院。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又没真正世家的修养,跑到书房看书解闷。
书房?
左宅和右宅的书架都是空荡荡的。
一本书不便宜。
哪怕是最大众的四书五经、朱子注亦至少得好几角钱一册。全册至少三四块钱。
藏书越多,就意味着家底越殷实。
两宅的主子们以前都是破落户,即使发了横财,却也不会将钱浪掷在这里。
徐三儿耍着一杆白蜡枪,耍的虎虎生风。街头把式他练了快一年了。不管刮风下雨,他从无间隔。再是愚钝,也练得让人感觉有模有样了。???.81??.??m
“三哥这杨家枪法练的不错……”
二超子拉着一条板凳坐在檐阶上,他观摩徐三儿练武,不时点评一句。
待见妻女好奇的目光望过来时,他解释道:“坊间流传最广的枪法就是杨家枪法,三哥练的就是这种。街头耍把戏的人,你要是肯学了,给他几个子,他就会教你……”
“我和团长剿匪的时候,不少匪徒就会使杨家枪。你看,刚才三哥那招先是黑虎卧身,然后接的是滚坐马势,其后是……乌龙摆尾、鲤鱼脱钩……”
二超子一招一式的解说。
“超叔说的没错。”
“我爹现在练的枪法,就是学的卖艺人。给了他六角钱,应该是吧。他要一块三,我爹和他讲价,讲到了六角。他在新野逗留了三天,留下了一本薄薄的练功册,然后又交了我爹一些耍枪的关窍……”
八月下旬,天转凉了一些。今早的阳光正媚,所以徐从也将放在屋里许久以致陈腐的身子拿出来晒了晒。
他晒着暖,翻看一本日译书,附和道。
二超子将右宅送给了他们父子俩,是想着两家融成一家,互相照顾。故此,在融合的初期,两家得多多走动,增进感情。
至于二超子为何送了半套宅子。这事倒也不难猜。无非是“知恩图报”,向乡梓证明他是个厚道人。
其外,他们父子是乡邻有目共睹的好人。好人就会照顾他的妻女,不受外人欺负。战场上,三长两短时有的事。可能出去一趟,就回不来了。
半套宅子看似是多,但去年赵老爷答谢他亦打算送二十枚的现银圆,不见得比半套宅子差了……。
“小宝子,听见没有,你徐从哥哥给你讲解呢。”
二超子怀里抱着女儿,笑呵呵道。
他说完后,将小宝子推搡到了徐从身边,“找你徐从哥哥玩,你不是说徐从哥哥一直对你好吗?在赵家的时候,偷偷给你塞过糖。你瞧,他在看书呢,今后你就和他一样,能看书了……”
“你能上学也是你徐从哥哥出了大力。”
“今后长大后记着答谢……”
他逗弄女儿。
小宝子咯咯直笑,迈着小腿,走到徐从身边,缠着让其给她讲故事。
后母的兰花望着这一幕,亦是嘴角抿着笑。
操练了近小半时辰。
枪舞终停。
徐三儿气喘吁吁,持枪歇息。
他接过信子娘递过来的凉白开,朝嘴里灌了一下,然后走到二超子身旁,“兄弟,你也耍两手。你们当兵的,应该也会耍这玩意,我听说你们新军里面有练功夫……”
“不了。”
“我不练这木枪。”
“要练就练真枪。射的准,在军队里才算人物。要不是回家探亲不能带步枪,高低我也得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枪法,百步以内,一打一个准,两百步外,也准!”
二超子摆了摆手,没接徐三儿送过来的白蜡枪杆。他嘬了口新买的水烟壶,抽了两口,然后吹嘘起了自己的枪法。
“三哥,要不你试试我这枪?”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装着手枪的木枪盒,朝徐三儿所在的方向递了一下。
见徐三儿吓得倒退了几步,他大笑一声,“三哥,一把枪而已,看把你吓得。你就不是个能成事的人。要成事,就得不怕枪子,敢打敢拼。”
他头一次道出了自己有别人力车夫时的狠性。
知道二超子过往的徐三儿,瞬间心脏绷紧了一下。不过他面容黝黑,不是嫩皮的少爷,看不出皮底下的血色,哪怕脸部缺血,还是那般模样,而不是刷的一下脸色白了。
他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我腿都瘸了,就算是参军,人家都不会要我,哪像兄弟你……。要是我腿没瘸,或许还敢摸一摸真枪,可我的腿瘸了,现在就摸不得它了。”
人穷志短。
身残也是一样的道理。
“老爷,把枪收起来吧。”
“怪吓人的。”
来到庭院晒暖,一直含笑不说话的兰花首次开了口。左宅和右宅的主子们,唯有她是能在此事上劝二超子的人。其他人说都不合适。
真枪能要人命,谁都怕。
“贤侄,你爹不愿意,你来。”二超子没听兰花的劝,他打开了木盒,露出了铁色的手枪,在手上把玩了两下后,又朝徐从递了过去。
“这是勃朗宁手枪。”
“型号是m1910,外号叫花口撸子。是我冒死背了史团长逃命时,史团长送给我的,不然我这贱命还真用不了这好枪,这枪外面卖……得这个数……”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枚银元?
众人顿时惊诧了。
惊诧之余,他们也听到了二超子为何发家的缘由。原来是对史团长有救命之恩。
也是,二超子本身就是人力车夫,跑十里地气都不带一口喘的。生死危关的时候,背一个人逃命亦比普通人跑得快,跑得稳。
“贤侄,我三年前看你,就觉得你是个能成事的人。你爹不行,他受惯了气。你不一样,是真正往上爬的人……”
二超子鼓舞道。
若是在其他地方贬低徐三儿容易伤情面。
可现在贬低的人虽是徐三儿,但抬高的人却是他的儿子。
这等事就无须在意贬低不贬低了。
相反,老子狗熊儿好汉是一种赞扬。
徐从怔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老气、圆滑,缺少少年应有的血性。不仅是他这么认为自己,时务斋的先生亦这般看他。
说好听点,他这是少年老成。说难听点,他太过怯懦了。
他懂他怯懦的原因。
是被爹训了的。
爹如养马一样养着他。他是徐家的仆。那一把黄豆永远是横置在内心的心结,持续消散不退。郑保长踩在了他的背,让他跪下。爹……亦在小时候打折了他的腰杆,让他规矩的做起了少爷的随从。
固然是为了他好。
可……弃掉的东西,想要再捡拾起来,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