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
一份告示张贴在了城墙上。
有人使不得字,便向四周询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人群中自有识得几个字的,看完了上面的告示,开口道:“九月中旬,一名姓秦的官员将在薛郡坑杀抓拿归案的儒生。”
“薛郡?”
“那不是孔圣人所在之地吗?”
“这秦官员竟敢在这里杀儒生,着实是胆大包天,他就不怕激起民愤吗?”
“不知道。”
“秦人嚣张跋扈惯了。”
“他们哪里会在乎地方的人。”
“......”
四周围观的民众怯怯私语,不过对于儒家,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以一种看乐子的心态看了这份告示。
不远处。
几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挤出了人群。
其中一人道:
“叔父,儒生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只是这些儒生不能说话了,儒家存在这么多年,秦廷就算想一网打尽,又谈何容易?再说了,孔鲋孔襄兄弟还在,儒家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而且就算儒家真的不能说话了,也会有其他人替他们说话的。”
“你怕了?”一旁,另一人开口了。
项籍冷笑道:
“我有什么怕的?”
范增笑道:“哦,为何?”
项籍道:“我项羽向来不读书,不喜说话,只想杀光秦人,烧尽咸阳。”
闻言。
范增不由大笑出声。
眼露惊异道:“哈哈,不书不语唯杀人,天意何其神妙哉!”
一旁,项梁蹙眉道:“让范兄见笑了,我这侄儿一向自大,看了点兵书,就目空一切,实在让人汗颜。”
说完。
项梁还狠狠的瞪了项籍一眼。
项籍把头偏向了一旁,直接无视了。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范增也道:
“我倒不觉得令侄说错了。”
“从眼下来看,光靠读书说话的确灭不了秦,”
“儒家身为百家门派,在天下屹立足足上百年,在地方又广有名誉,但最终呢?还是落得个被坑杀的下场,就连孔子的后裔,也不能保身,只能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若论读书、说话,天下何人能出儒家之右?”
“没有。”
“连儒家靠读书说话都不行,我们这些人又岂能成功?”
“读书说话灭不了秦的!”
“灭秦......”
“唯有杀人!!!”
“项梁兄,在这方面你看的不如你侄儿透彻。”
项梁轻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项籍却是眼前一亮,他也不由多看了范增几眼,眼中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也觉得这个老头现在顺眼不少。
范增后又道:
“儒家败亡已经注定。”
“只怕儒家之后,就会是方士了。”
“上次始皇之所以没有立即发难,恐怕是在刻意压制,为的就是不影响跟匈奴这一战,而今这一仗已经结束,秦军大胜,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秦廷都会开始着手处理以往没有解决的事了,我们今后的处境恐会越发艰难。”
项梁目光一沉。
他如何不清楚这些?
只是现在不比以往,他们只能继续躲藏。
项籍冷哼道:
“匈奴人就是群蠢货。”
“兵五十万,竟还被杀的片甲不留,被秦人追亡千里,那可是骑兵,若是给我二十万骑兵,我项籍当即就能起兵,不仅能光复楚国,更能大败秦军,让秦军不敢小觑我楚国。”
项梁脸色一黑。
呵斥道:
“住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懂一点皮毛,就在这大言不惭,若是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我项梁管教无方?”
“你以后少给我开口。”
“要是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我今后绝不带你出来。”
项籍不满道:
“叔父,我有说错吗?”
“匈奴人就是一群废物。”
“五十万骑兵,这么庞大的兵力,当年大父若有五十万骑兵,岂能让王翦老匹夫得手?我楚国岂会被灭?”
“那可是五十万骑兵。“
“就算是牛马,杀也要杀几天,结果呢?”
“匈奴竟比畜生都还不如。”
“我说他们是一群废物蠢货,难道哪里有问题?”
“骑兵的机动性如此之强,只要调度得当,足以当百万雄师,但在这些匈奴人手中,却变成了五十万牲口,只能任由秦军屠杀,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凭什么让我高看一眼?我又凭什么说不得?”
项籍一脸倨傲。
项梁胸中只觉一股郁气上涌。
呵斥道:
“你又懂些什么?”
“匈奴就算再无能,以往也为我们阻拦了秦廷的注意力,而且现在匈奴已经落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嘴上说说,就能改变战局吗?”
见状。
范增连忙开口道:
“莫要因匈奴之事伤了和气。”
“匈奴之事已经落幕,现在我们该担心的是自己,秦廷已经开始着手整饬了,等儒家、方士竟皆伏诛之后,只怕就会轮到我们了,现在秦廷携大胜之势,势不可挡,短时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抗衡的,甚至我们连闹事都不能。”
“而今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了。”
项梁深吸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暴戾,问道:“还有何路?”
范增沉声道:“始皇死!”
“而今天下皆悬于始皇一人之身,只要始皇死了,秦廷定然陷入群龙无首,到时为了稳定朝廷,秦廷一定会有意的放松对地方的监管,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若是那时没有把握住,让秦二世稳定了朝堂,只怕覆秦将再无机会。”
说到这。
范增也不由长叹一声。
神色郁闷道:
“若是当初鲁县能杀掉秦落衡就好了。”
“秦落衡一死,扶苏性格优柔,成不了什么大事,而其余公子竟皆庸碌之人,也难以继续整合天下,到时留给我们的机会和时间都会多不少,然上次袭杀无果,反倒将秦落衡的身份公之于众了,从目前的从他处理儒家这事来看,此人算计颇多,不是个易糊弄之人。”
“甚至......”
“此人同样是个暴虐之人!”
项梁拱手道:“范兄,我曾听闻你参加过士人盛会,那次是由秦落衡操持的盛会,你对此人具体有多少了解?”
范增略一思索。
摇头道:
“我其实对他并无多少了解。”
“当初他只是区区一博士,并不为外界看重,虽然想法有些瑰丽离奇,但过于脱离实际,也过于天真,因而虽博得了阵阵彩,实际也就那样,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仅仅一年时间,他便从一个博士,一跃变成了大秦公子,而且还历经了种种事故,无疑也让其成长不少。”
“现在的秦落衡已不是当初那人了。”
“甚至是判若两人!”
“这次秦落衡把坑杀儒生的地点定在薛郡,这就足以证明其手段之狠辣。”
“他并不仅仅是想坑杀儒家,更想借着坑杀,将儒家在地方的影响力彻底摧毁,让儒家从过往的显赫门派,彻底沦为丧家之犬,再难恢复以往的名声。”
“此子心计可谓毒辣。”
项梁也脸色一沉,叹气道:“当初鲁县之事,行事过于匆忙,行动也有些草率,最终功败垂成。”
范增道:
“时也命也。”
“当初我初听闻秦落衡为大秦公子的消息,也想急速赶到鲁县,只是因路上耽搁了一下,最终没有赶到,但就算我赶到,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弄出一个完备的计划,恐也是不能够,而且当时张良也在,尚且没能得手,只能说天命当时不在我们这边。”
“我等又能为之奈何?”
项梁叹息一声。
眼中也露出一抹萧瑟之色。
沉寂道:
“嬴政的身体状况无人知晓。”
“若是近两年便出事,那再好不过。”
“若是嬴政还能继续拖几年,拖到将内政整饬完毕,只怕到时就算嬴政死了,我们也对那时的大秦无可奈何了。”
范增摇摇头。
说道:
“秦廷整饬内政没那么容易。”
“我听闻,秦廷似乎有意在北疆修筑长城,这同样是一起大工程,同样会耗费大量民力,立国之初耗费大量民力尚且可以理解,若是这样的大工程持续不断,就算秦廷有千般借口,恐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再则。”
“整饬内政就必须要动六地官员,他们又岂会坐以待毙?”
“这些人以往在地方作威作福,又怎么受得了秦法的严苛,等着看吧,秦廷这把火,烧不了多久,或许就会自己熄灭,到时反倒会把六地官员推到了我们这边,不过这些官员不值得信任,目光太过短浅,很容易背刺。”
“不过......”
“让他们狗咬狗倒是不错。”
“只是近一两年,苦的还是我等。”
“但只要我们把这几年扛过去,扛到秦廷以为我等难以再出头时,定然会把目光转移到六地官员身上,到时未必不是我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只是六国贵族能不能支撑到最后,却是不得而知了。”
“唯今我想见的其实是秦廷的储君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