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怅然一叹道:“大秦新政的确该盘整了,陛下忧心,臣也一直寝食难安也!”
嬴政淡淡道:
“朕当年龙行虎步,却是无暇顾及细节。”
“大秦新政实施数年,不仅没削弱复辟势力之抵抗斗志,反倒用尽了大秦后备力量,也消散了秦政之轴心力量,朕作为总领天下之皇帝,如此短视,何堪领袖天下哉?”
“朕若是早看透此点,又何至于此?”
闻言。
李斯脸色大变。
嬴政却恍若未视,继续道:“李斯,你入秦多少年了?”
李斯神色异常拘谨。
恭敬道:
“回陛下。”
“入秦已近三十年。”
“三十年?这么久了吗?”嬴政似有些恍惚,而后又点了点头,道:“是该三十年了,当年除你之外,朕身边还有王绾、王翦、尉缭、顿弱、郑国、蒙武、王贲等人,而今就只剩你了。”
嬴政望着灰白须发的李斯,也不禁长吁一声。
“你老了。”
“而朕也老了。”
闻言,李斯连忙跪地。
颤声道:
“陛下身体如此康健,谈何老迈?”
“大秦在陛下治理之下,已迈入了正途,臣虽老迈,但依旧能为陛下尽犬马之劳,只要陛下愿意用臣,臣定一生追随陛下,绝无他念。”
嬴政摆摆手。
笑道:
“大秦眼下事重,还需君臣施治,你无须多心。”
“只是朕近来困惑大秦时政,不仅想起了荀子,荀子虽为儒家大师,但实则力崇法家,对于天下当年乱象,荀子或许会有高见,可惜荀子已逝,一切已成枉然。”
“唉。”
嬴政摇摇头,并无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闻言。
李斯木然跪立。
良久。
他才回过神来,只是嬴政早已走远。
李斯缓缓从地上站起。
脑海中。
却是飘远到了过去。
烈日炎炎,如烤似蒸,那一天,堂内闷热的叫人呆不住,荀子便提出在堂外授课,也就是在一颗绿荫匝地的大槐树下,摆一方案几,几张草席。
荀子当时说:“国无礼则不正,汤、武得天下,非夺之也,乃行仁义,修礼法,天下自然归之;桀、纣失天下,非丢之也,乃行不义,乱礼法,天下自然亡也。”
当时其他人都纷纷赞许。
说着‘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无礼不宁’诸如此类的话。
不过。
当时的众同门中,有一人意见相左。
那便是韩非。
韩非在学室很少开口。
因为他生来结巴,说话十分费尽,因而一向少言寡语,多是行于书卷,而在那日之前,韩非其实在诸师兄弟中并无突出,也就在那时,韩非似憋了许久,决意畅言一番,说话间,竟如大江直泄,滔滔无碍,或因情绪激昂,磕巴都少了很多。
他到现在都记得韩非说了什么。
韩非道:
“夫子的礼-义之论。”
“无错!”
“但时势异也!如今不适用了。”
“圣王时代,人少地多,草木丰则衣食足,财不多而物有余,民众是不争。”
“故礼义可讲。”
“那时,为政不易,领导难。”
“当年尧住破屋,吃榆皮,饮濯水,裹一身树衣,其生活超不过夫子今日之门卫。舜,天天早起,扛耒下田,生活之窘苦,远甚于今日之劳役。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为治水患,踏遍九州,两条腿累的精瘦。君王中间,实是无人想受那份苦,能不相互礼让吗?”
“现今之时,人口多而底子薄,供养差而财物寡,百姓不能不争,故礼义难讲。”
“不说国君,就说一个县令,日日宴请,夜夜欢歌,居有华屋,出有公车,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子孙后代都能跟着享福,谁谁人不想呢?争权夺位,不能打得头破血流吗?”
“以过去宽缓之政,治今天急世之民,好比无疆而骑野马。”
“危矣!”
当时韩非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
众人竟皆目瞪口呆。
他们以往何曾听过这般大胆透彻之言论?
尤其他们的老师还是荀子。
儒家大师。
然荀子并未生气,反倒很和气的问起了韩非:“依你之见,今日该如何治国?”
也就是韩非这番话,给李斯彻底明确了方向。
韩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