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如同战场,军令一旦决断,便得三军用命,不许异议再出,公子设身处地想一想,朝臣反复决议后,有一人再三再四的固执反对,且此人不是寻常大臣,而是陛下长子,你又会持何态度?”
“往昔。”
“陛下对公子寄予厚望。”
“多次跟公子强调要有洞察大局的谋略之道,可谓用心良苦,但公子却始终不以为然,甚至是自行其是,全然没有天下之念,也没有全盘思量,只有自己的固执己见,公子何以不察若此哉?”
扶苏愣住了。
他双手紧紧的握着,心中已懊恼到了极致,听到蒙毅的话,他才幡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自己就不该在这时候固执己见,若是自己真能如父皇所教,有大局思量,又岂会惹得父皇暴怒连连?
扶苏已然是失悔痛心。
长子者何?
家族部族之第一梁柱也!
而他非但没为父皇分忧解难,反倒让父皇格外难堪,甚至是公然在挑衅父皇威严。
如此长子,人何以堪?
扶苏西南伫立,对着咸阳宫的方向,肃然长跪,重重扑拜叩头,额头直接磕出了斑斑血迹,而后颤巍的起身,拱手高声道:“扶苏不孝,妄谈仁善,自今日始,儿臣定精研律法,绝不敢负父皇所教。”
“父皇,儿臣去了......”
说完。
扶苏朝蒙毅行了一礼,毅然的转身离去了。
其高大的声影,很快便在大厅摇曳的灯火中,消失不见。
蒙毅长身而立,望着扶苏已有了改变,也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而后才出了大厅,回咸阳宫复命去了。
进入宫中。
蒙毅作揖正色道:“禀报陛下,长公子知错悔悟,已起身返回泗水了。”
嬴政冷声道:
“那头犟驴是说不听的。”
“他就算听进去了,也只能管一时,何时真的用心在律法上,再说知错悔悟也不迟。”
蒙毅犹豫道:“陛下,长公子遇事有主见,未尝不是好事。”
嬴政漠然道:
“他若是真坚持己见,朕反倒不会怪罪,但他显然并没做到,同样的处境,若是换一个人,那人要么一开始便彻底放弃儒家,要么从始至终都力保儒家,就算朕真施行文治整肃,也始终如一。”
“但扶苏做到了吗?”
“没有!”
“扶苏缺的就是这个大局观。”
“他只有狭隘的善念!”
“他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也找不到自己的问题,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全凭本心,根本就不会做任何的思量考虑,或许,朕对扶苏寄予厚望本就是一个错误!”
闻言。
蒙毅脸色微变,沉声道:“陛下,长公子已有了改变之心,臣相信再给长公子一些时日,长公子定能不负陛下厚望。”
嬴政摇摇头,没有再言。
见状。
蒙毅知趣的退下了。
走出宫殿,蒙毅眼露一抹忧色。
扶苏这几天的表现,无疑让始皇失望了。
而且通过这次‘文治整肃’之事,暴露出扶苏很多问题,其中关键的一点,便是扶苏对体制知之甚少。
对于这点,蒙毅也深感无奈。
帝国创制时,典章明确规定:命为‘制’,令为‘诏’!
两者是有不小区别。
但扶苏竟全然没有意识到。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认知问题,足以证明扶苏对大秦国制不熟悉,甚至于连最基本的典章都不明,这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
君王言论如丝般细小,传之天下则会剧烈扩大。
这表述的便是君王政令的谨慎性。
秦立国已有两百余年,在这数百年间,早已锤炼出极其丰厚的大政底蕴,对繁巨国事的处置,也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天下大事如此之多,君王未必总是以命令方式行事,其间必然有许多需要谨慎把握的程度区别,因而帝国创制之时,特意将皇帝的批示形式峰作了两种。
即‘制’和‘诏’。
‘制’为松缓性批示,实施官员有酌情办理之弹性。
‘诏’为强制性批示,实施官员必须照办。
陛下对李斯丞相的焚书奏章以‘制曰’批示,即可以这样做,并不是用的‘诏曰’,必须这么做,其间分野,自有一番苦心,但扶苏竟全然没有察觉,也无怪始皇如此震怒。
蒙毅轻叹道:
“长公子,你这次真错了。”
“陛下看似颁行了焚书令,实则是雷声大雨点小,主要还是以威慑为主,所以从一开始就取用的松弛势态,此举也仅仅针对儒家,并不会轻易牵连到其他百家及地方。”
“陛下的这番苦心,长公子你何以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