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告诉自己没事,那自己就相信他。
隔着一扇门,秦郁之安静的坐在门外,坐了三个小时,其间管家来送了三次毯子,五次热水和六次药,看着门愁道:
“要不叫一叫他吧?”
窗外是暗沉的夜,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走廊的灯在坚持着最后一份亮光,打在秦郁之细长颈间。
秦郁之活动了下酸痛的颈间,站起身来,凝视着走廊尽头缓缓摇头。
紧接着,咔哒一声。
刘管家心头一跳,缓缓看向门口。
秦郁之转头,微微凝眉。
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刘管家松了一口气,放下盘子朝门口走去:“哎哟可算出来了,这么半天在里面干嘛呢,少爷我进去看看——”
“你先回去。”
管家的话半空被截住,秦郁之把杯子递给刘管家,不由分说道。
“那……”
“走吧。”
秦郁之把杯子递给他,大步朝前走去,把管家丢到身后,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酒窖的大门。
刘管家张着嘴,站在原地端着杯子,懵逼的看着远去的人影。
酒窖里只有一盏暗沉的灯在隐隐做亮,棕红色的柜门井然有序,玻璃橱窗里未拆封的红酒瓶整齐排列,然而地底下确实一片狼藉。
米白色的瓷砖上流淌着暗红色液体,蜿蜒成一道暗色小河,散发出沉醉的酒香,闻起来相当美味,当然,如果没有杂乱的玻璃碎片沉积在其中的话。
砸的只有半截的玻璃瓶豁口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尖锐尖口,这样的玻璃瓶随处可见,角落里堆了一座小山,地面上随处丢掷,红色液体里也全是残渣。
秦郁之站在门口,望着灯下,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椅子空落落的,上面早已没有了人。
而此刻本该坐在椅子上的人,正坐在满地狼藉中。
头上唯一的昏暗灯光打下来,在他头顶打下黄光,地面映出一个残影,像是舞台上的光,只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孤寂感。
阙安头顶的红色酒液顺着发丝淌下来,一滴一滴“滴答滴答”混在血色的河流中,少年的眼睫、鼻梁、脸庞全都浸在酒液中,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现出一种妖异而惊艳的美。
他单手撑住地面,单手握着两个黑黝黝的东西,手上不知是血液还是酒液,往下肆无忌惮的流淌。
顾不得底下的玻璃渣,秦郁之慌忙跑到阙安身边,蹲下扶住他。
靠近他时,阙安身上的寒气侵蚀着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块坚冰。
还是散发着酒香的坚冰。
秦郁之紧紧把这块坚冰抱在怀里。
近距离看,才发现阙安的状态有多不好,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眼眸半睁半合。
秦郁之慌忙握住他的手,一惊。
手里全是割人的玻璃残渣,手上往下淌的,是红酒,也是血水。
秦郁之不敢乱动怀里的人,焦急的在他耳边呼喊:
“阙安,阙安?”
听到声音,阙安微微侧了侧脸,看到来人笑了笑,声音轻的仿佛要飘起来:
“现在可以抱我上床了。”
说完这句后,阙安像是终于撑不住般,重重跌到了秦郁之怀里。
赵医生连夜接到电话,难得的听出向来沉稳的秦郁之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电话里人语气焦灼不安,不只是担忧这么简单,隔着电话赵蒋都能感受到他渐渐往下沉的心,像是床上的人快要死了一般,
他点点头忙穿上外套:
“行,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到了秦家,赵安见到秦郁之时,微微皱眉。
秦郁之此刻手脚冰凉,满是红血色的眸子能看出十分疲惫和焦虑。
“你先别急,去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人。”
赵蒋安抚完秦郁之忙走上楼。
阙安躺在床上,紧闭着眸子,从苍白的血色中能看出状态并不是很好,和平日活蹦乱跳的少年完全是两个模样。
赵蒋差点认不出来。
几秒后,秦郁之跟着走了上来,安静的坐在一旁,但从紧锁的眉间能隐约捕捉到不安的神色。
片刻后,赵医生取下听诊器,转头对秦郁之道:
“他昏迷过去了,目前生理指标都很平稳,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还过于虚弱,需要静养。”
病人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然后体力不支撑过去一样,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秦郁之这表情看上去倒像阙安马上要进icu一般,他忍不住问:
“这是怎么了?”
秦郁之没回答。
站在旁边的管家小声对他比了个口型:
“喝——多——了。”
赵医生:“啊?!”
他低头看着阙安苍白的脸,这才注意到阙安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喝多了能成这样?
赵蒋学了十二年的医,心道可别合伙蒙自己。
幸好也没什么大事,赵蒋松了口气,开了些养精活血的药,正准备离开时,秦郁之抬起眼眸:
“还有外伤。”
雪白的床单被缓缓揭开,阙安的右手手心处插着两块尖锐的,破碎的黄豆般大小的玻璃残渣。
原来还有两大块手掌般大小的,被秦郁之小心取了出来,但这块实在是太碎了,秦郁之不敢轻举妄动,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
赵安倒吸了一块冷气:
“这是怎么弄的?”
刘管家在旁边缓缓重复的比了个口型:
“喝——多——了。”
赵蒋:……
行吧,喝多了把酒瓶砸了自己把手往玻璃渣里戳,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真是会喝酒啊,酒喝完了自己命也差不多搭进去了。
他不敢怠慢,忙准备了酒精、镊子和一系列包扎工具和药水,经过了漫长的半个小时,终于取了出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取下手套,把玻璃渣丢到垃圾桶时,突然发现了血液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血液有些奇怪,比普通人的更为粘稠,延展性和流动性都相对普通人的较差,而且看起来颜色偏暗。
赵蒋拿起镊子,正想接着灯光继续观察时,突然听得秦郁之开口:
“麻烦赵医生了。”
赵蒋噢了声,没反应秦郁之话中的隐藏含义,摇摇头道: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这血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啊,你要不要带着阙安去做个——”
秦郁之从他手中取过镊子,放在托盘中,不待他说完,点了点头道:
“好。”
说完转身对刘管家道:
“给赵医生倒一杯热水。”
赵蒋忙道:“哎哎哎不用麻烦了,我回了,太晚了,那个——”
他转头对着秦郁之道:“有问题随时联系我,醒来后病人有任何不适,也随时找我。”
说完后赵蒋就挥了挥手告辞,把刚才疑心的血液一股脑儿忘到了脑后。
也没有发现秦郁之拿着镊子的手,有一点不稳的发抖。
像是在心虚,又像是怕有东西被发现。
随着门啪嗒一声关上,秦郁之松了口气,把沾着血液的镊子和玻璃渣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好,扔到了垃圾桶里。
过了半晌他还是不放心,旋即又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到了抽屉里锁好,这才重重的跌回椅子里。
找赵蒋是无奈之举,怕的就是医生的职业性和专业性让他发现什么,但没有办法,阙安当时情形危急,他自己又不会处理伤口。
权衡之下,他还是赌了一把。
果不其然引起了怀疑,但幸好是有惊无险。
希望赵蒋回去能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秦郁之目光落到病床上的人,看着他想。
果然还是不该信他。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看到阙安坐在红酒液里的一瞬间,脑子轰的炸开。
记不清他有多久没这么慌乱过了。
两年前,他做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的心脏手术,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瞬间,心情都无比平静。
能出来是运气好,出不来是命不好。
能出来的话就奖励自己出去晒会儿太阳。
他当时只有这个简单的,类似于玩笑般的想法。
连在性命危急的关头,他也从来没有过一丝慌乱。
而当他把阙安抱在怀里时,手足无措手心冒汗,瞬间就冷得和阙安一样温度。
两个冰块抱在一起,只会给彼此寒冷。
秦郁之深吸了口气。
刘管家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
“少爷,这儿我来看着吧,您快去休息。”
秦郁之端起水,热水进了肚子,这才化开了一丝寒冷,他禁不住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用。”
“少爷,”刘管家极少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秦郁之说话,“您必须去休息,您状态太危险了。”
秦郁之现在的状态并不比躺在床上的人好多少。
昨天才刚去复查,打了两针后,医生说需要静养歇息,一定注意休息,这两天药物的不良反应都还没过去,秦郁之一天上吐下泻,刚才在等赵医生过来的中途,又跑去吐了一次。
秦郁之只是摇摇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用。”
刘管家又是心焦又是无可奈何,知道秦郁之犟起来谁也劝不动,站在原地拿秦郁之无法,只好长长叹了口气,把热好的粥放在桌上:
“那您多少吃点东西,饿着对胃不好,您本来就有胃病。”
秦郁之疲惫敷衍的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端起粥时,床上的人指尖动弹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营养液多了好多,有点惊讶2333,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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