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四月上半寻,为时两周的倒春寒过后,北京城的春天总算来了。
老北京人总调侃春天为“春脖子”,春脖子短,来得晚,走得却早。
月季开了满路,这花好养活,成片开着又好看,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爱种几株。
老北京胡同外是充满现代化的高楼大厦。
银泰城一楼的婚纱店里,谢昳和韩寻舟两个人已经在这儿挑拣了一下午,店里大多数的婚纱款式谢昳基本试了个遍,纱的、缎面的、丝绸的应有尽有,可她仍然不太满意。
其实本来就是出来碰碰运气,各大奢侈品品牌今年的高定、包括某个知名的华裔设计师婚纱品牌今年的新款她都看过了,倒不是不好看,很多婚纱的设计都非常梦幻,但谢昳总觉得和她梦想中的婚纱差那么点意思。
好在除了主纱迟迟没能确定之外,谢昳订了一系列昂贵的小礼服,sa的业绩已经超标,此刻的脸色温柔如初。
“谢小姐,如果店里这些不满意的话,您也可以直接跟我们的首席设计师联系,把您的想法告诉她,她可以专门为您设计。
她目前人在法国,下周就回来。”
“嗯,那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
这家店的设计师是个法国人,三年前在巴黎举办了一场婚纱秀一炮而红,电视转播都没能压制住那些婚纱的气场,谢昳从此对这个品牌的印象非常深刻。
一旁的韩寻舟已经审美疲劳了,刚走进来的时候觉得这件也好看,那件也很仙,结果被谢大博主一通挑剔之后,眼前这些婚纱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堆白布。
她蔫了吧唧走过去管前台小姐姐要了杯果汁,猛喝了一大口,然后瘫在沙发上问谢昳:“昳昳,你们的婚礼日期定了吗?
在哪儿办啊?”
谢昳皱着眉,看着镜子里穿着缎面婚纱的自己,随意答道:“……嗯,总算定好地方了,今年八月份,在爱琴海上的mykonos岛。
高中毕业那年咱们去希腊玩的时候不是去过那个教堂吗,名字很长,叫什么来着……”
韩寻舟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激动道:“paraportianichurch!我的天,都好多年了吧,那次是我们的毕业旅行,还有纪悠之、贺铭和庄孰。
这个教堂真的把我美到了,我记得咱俩还说过以后要在那儿结婚呢。”
“是啊……”,谢昳敲了敲韩寻舟的脑袋,“当时你也憧憬婚礼的来着,怎么现在反而嫌麻烦了?”
去年她在美国的时候听说韩寻舟和贺铭领证了,还以为回来能赶得上婚礼,结果他俩领完证,请双方父母吃了顿饭就跑去罗马度蜜月了,压根没办婚礼。
就因为韩寻舟嫌麻烦。
虽然现在很多婚庆公司能负责婚礼的流程,但办过婚礼的人都知道,从头到尾真的都太需要操心了。
韩寻舟闻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越转越兴奋,最后猛地拍了拍手,欢喜道:“我知道了,昳昳,要不咱们一起办婚礼吧?
我也可以补办一个,如果是在paraportianichurch的话,我想跟你一起。
高三那年在那个教堂里,我就想着以后我要跟你一起结婚。
你说好不好?”
谢昳也被她这个提议狠狠惊喜了一下,正想举双手赞成,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道:“……你是觉得我操办一个婚礼和两个没区别吧?
这样你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
这人真的懒到没边。
“嘿嘿,好不好嘛,昳昳!”
韩寻舟站起身,爪子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左右摇晃着。
谢昳看她那狗腿的撒娇样,本来还想再拿捏她两下,可实在是这个提议也深得她心:“嗯,那就这么定了!”
韩寻舟闻言立刻兴奋地高呼一声,一把抱住她直转圈,婚纱店周围几个客人都目光怪异地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显然是把她俩当成一对了。
谢昳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可等被她带着转了几圈之后,忽然觉得小腹有种坠坠的疼痛感,一下一下的,和姨妈痛有点像,但好像又更加剧烈一点。
她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按住抱着她欢乐蹦跳的小矮子,脸色发白道:“你先别激动,我可能来姨妈了,我先去换衣服,别把人家婚纱弄脏了。”
谢昳匆匆换了衣服,又去了一趟洗手间,可却并没有如预期般来姨妈。
上次的姨妈时间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印象中好像确实有很久没有来过了。
谢昳点开手机,查了查姨妈推迟、小腹抽痛的症状,看到大多数雷同答案后,心脏忽然怦怦跳动起来。
……她和江泽予从领证那天开始就没做过保护措施。
两人从婚纱店出来一路直奔附近的医院。
妇产科门口,韩寻舟紧张得简直快要哭了,一直在谢昳耳边魔音缭绕:“昳昳,你真的很疼吗?
天呐,我刚刚不会把宝宝摇坏了吧?
呜呜呜宝宝你看看干妈,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啊……”
周围的人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说自话的人,谢昳翻了个白眼,把大大的墨镜往脸上一扣,然后伸手捂住了韩寻舟的嘴。
等排到号进了科室,医生先让她去抽了血,然后又丢了个验孕棒给她:“验血结果得等一个小时,先自己用验孕棒去厕所测一测。”
谢昳从厕所出来后,神情有些恍惚以及茫然,验孕棒虽然也有测错的情况,但非常罕见。
她好像真的有宝宝了。
虽说怀孕是早晚的事情,但她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韩寻舟看着她手里验孕棒上的两道杠,那眉头的兴奋藏都藏不住,活像怀孕的人是她一样:“天呐,你们俩也太速度了,这才领证一个月就有孩子了!昳昳,你要不要给江泽予打个电话啊?
他肯定特开心!”
“我……”,谢昳的嗓子很哑,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还是等血检结果出来以后,回家跟他当面说吧。”
“舟舟,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婚礼也得推迟,那个教堂八月份之前都订满了。”
韩寻舟完全没有感觉到她复杂的情绪,激动地连连点头:“没事,我等你,到时候等宝宝出生了还可以给我们当花童,一定很可爱!”
谢昳勉强笑了笑。
医院妇产科这一层的走廊里坐满了孕妈妈们,有一些肚子都很大了,遵照医嘱在走廊里挺着肚子来回走动着。
还有过来打胎的小姑娘,刚上大学的样子,红着眼睛怯生生地缩在男朋友怀里,藏住了半边脸。
孕育生命似乎是许多人的必经之路,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但创造一个生命并且养育,真的这么容易吗?
谢昳坐在座椅上,捂着肚子,脑袋嗡嗡作响,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像韩寻舟那样纯粹的兴奋。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流淌,犹如潺潺溪水,冲刷走一些表面的欢喜,留下的沙石竟然是淡淡的恐惧。
她在看到验孕试纸上的两条杠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刘梦。
她想起了北京郊外胡同口的梧桐树,想起了五六岁时候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用尽力气揉的坑坑洼洼的面团,想起了满手的面粉糊了眼睛,却只能一边摸索着跌跌撞撞去昏暗的浴室里洗掉。
她对刘梦的印象就是爱哭。
这个上海小姐的眼泪不分昼夜,说掉就掉,一边掉一边说着后悔……后悔识人不清出了轨,后悔没有理会谢川的妥协、歇斯底里地离了婚。
甚至后悔家道中落后嫁到北京来,后悔嫁给谢川,后悔……生了她。
她的生命里竟然只剩下后悔。
她脆弱得像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花,脆弱得不像一个母亲。
紧接着,谢昳又想到谢秋意去世之后,谢川对她的严厉和冷淡。
她记起了碧海方舟谢家的别墅里,曾经一夜又一夜跪过的佛堂,那个蒲团被她跪到发白。
谢昳闭上眼睛,除了小腹坠痛之外,喉咙以下的地方酸涩得不像话,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怀疑,这种怀疑源自于血液,源自于对于原生家庭的恐惧。
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刘梦没有做母亲的勇气,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那她就能吗?
她自诩坚强,但再明白不过自己其实骨子里也是个懦弱的人,否则在美国的那五年里,怎么会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想到过自杀。
还有谢川。
谢昳对谢川的感情很复杂,她曾经怨恨他,但终究明白了他的不容易和两难,她虽然已经释怀,却仍然心有余悸。
她出生的时候,谢川肯定也是开心的吧?
可后来因为刘梦和谢秋意,他难以控制地迁怒过她。
那么她自己呢?
她就能保证以后一直爱自己的孩子吗?
……
这天晚上江泽予回来得很晚,公司有个简单的应酬,他稍微喝了几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