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音响中传出一遍又一遍的甜美歌声。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不,这个世界没有星星。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不,他们没有童年。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光。
“哥……”于今清无力地靠在陈东君身上。
陈东君拿出手机,“我报警。”
女人突然惊恐地剧烈摇头,眼睛看了一眼地下通道一侧,喉间又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于今清和陈东君同时向她的视线方向看去,陈东君只看到一晃而过的男人侧脸,而于今清紧紧地抓住了陈东君的手臂。
“哥,哥,是——”于今清急促地喘气,心脏极不规律地剧烈跳动,“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那个酒槽,酒槽鼻——”那是一张曾在无数个黑夜里出现的,于今清本来以为他已经忘了的脸。
已经过了好多年,从七岁到十一岁,他一个人躺在鸡圈里的时候,他躺在炕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的时候,他挨老周打的时候,他被其他小孩吐口水往身上撒尿的时候,都不如想到这张脸的时候害怕。
这个人曾经拎着他,想要把他送到那个散发着剧烈腐臭味的地方,把他的手脚留在全是苍蝇的平房里。
现在,已经过了七年,于今清本来以为他已经遗忘了那段记忆,可是他发现,他没有,他根本忘不掉这个人,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时时刻刻都记着,这个人没有落网,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把一个一个健康完整的小孩送进屠宰场。
于今清双腿打颤。
陈东君从于今清背后紧紧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清清,我在,我在,那个人不敢过来。”
可能是刚经过了一辆公交车,本来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空荡荡的地下通道涌入了一拨人潮。于今清看着那个人混在那拨人流中,从地下通道的另一个入口走过来。
于今清死死地抓着陈东君的手臂,“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说不出那种感觉,身体反射性地感到想要呕吐,想要颤抖,但所有的恐惧好像又随着他的长大变成了愤怒,让他想要冲上去揪着那个人质问他怎么还敢出现在阳光下,为什么没有在满是苍蝇和老鼠的垃圾堆里烂成一堆腐肉白骨。
那个人穿着最普通的深色夹克和运动裤,头上戴着半旧的棒球帽,依然是酒槽鼻和猪肝色的嘴唇,有一只眼睛的上眼皮皱巴巴的,耷拉得厉害,让大小眼更明显了。这个人已经显出老态,他混在人流中,看起来与其他四五十岁的,来城市找活干以维持生计的农民工没有任何区别。
当那个人走到地下通道中间的时候,离于今清很近,近到只隔了一个人身,他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乞丐旁边被另一个少年拉着,死死盯着他的怪异少年,四目相对之下,那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他只是疲倦又麻木地看了于今清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他跟所有行人一样,将这两个少年当作两个在街上吵架的兄弟。
“清清,你冷静点。”陈东君感觉到于今清的身体猛然发力,“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就要跑了,他就要——”于今清压低的声音里全是痛苦和不甘,他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为什么这个人没有管地上的女人,为什么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陈东君的手臂一直紧紧箍着于今清,将他固定在身前,“你冷静点。”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于今清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陈东君的力气太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混在人潮中,离开了地下通道。
过了很久,等那拨人潮都离开了地下通道,陈东君手臂才一松,于今清反身一拳砸在陈东君脸上,陈东君没有躲。
陈东君把双手放在于今清肩膀上,微微弯腰,脸几乎要贴上于今清的脸,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到于今清眼底,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痛意,“不是他。”
“是他,是他,我见过,我不会忘的——”于今清把手轻轻放到陈东君肿起来的侧颊,眼泪一直掉,说不出的委屈,“哥……我真的记得,你为什么不信我。”
“别冲动。”陈东君抹掉于今清的眼泪,“操控乞讨的不是他,你看。”
窝在花棉被里的女人眼中已经没有了惊恐,她又恢复了原本的麻木,双眼无神。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寂静夜空中突然绽放的一朵烟花,而那拨人潮退去之后,烟花随风而逝,也一点尘埃也没留下。她收拾起地上的音响、话筒、塑料碗,专业得就像任何一个收拾好香奈儿高仿,翘着脚坐在格子间里等待办公室的钟指到五点三十分的白领。
“我看过新闻,贩卖人口的,和乞丐头子,肯定不是同一批人,他们是有产业链的。”陈东君说,“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有些事,我不能让你面对第二次;有些事,只要有一丝危险的可能,我就不能让你冒险。
“可那真的是他。”于今清红着眼睛,“我真的不会看错。”
陈东君站着思考了一会,然后对窝在花棉被里的女人说:“你还记得拐卖你的人吗,你刚才看到拐卖你的人了吗。”
女人点钱的手一顿,过了半天,低垂的头摇了摇。
陈东君仔细回忆刚才地下通道入口的场景,一个男人的身影一晃而过,不是酒槽鼻,是另外一个男人。一开始的时候,酒槽鼻根本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而那个男人,看到他们,又转身走了。于今清和他最初注意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同样是看到了地下通道的一侧,陈东君注意到的是一个举止突兀的男人——下了楼梯看到他们却猛地转身而走。而于今清注意到的是一个举止穿着都非常普通的男人——因为只有他记得那张脸。
“刚才监视你的人出现了,对吧。”陈东君已经理清了思绪。
女人摇头的动作一顿。
“他是不是根本没有过来。”陈东君盯着女人的脸。
女人低着头继续收拾东西,不再有任何反应。
于今清猛地一震,“怎么回事?”
陈东君确定了,令这个女人害怕的,是那个看了一眼这边掉头就走的男人,不是于今清看到的酒槽鼻。
“交给我。”陈东君把右手放在于今清发顶,左手拿出手机拨了110。电话很快接通了,陈东君报了地址和基本情况,他反复强调了这个乞讨的是未成年人,很可能是被强迫的,警察说马上就到。
女人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她的腿悬在空中,一下一下用双臂撑着自己爬出来,要离开地下通道。陈东君蹲下来,跟她说:“刚才那个人不敢过来,我们在这里等警察来,你不要怕。”
女人艰难地绕开他,往地下通道外爬。
于今清绕到她面前,满眼不解,“为什么要走,警察马上就要过来了,他们会帮你找到你的家人的——”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大年三十的夜晚,“你不要怕,我们在大城市,不会有那种坏警察的——”
女人又绕开于今清,继续向外爬。
于今清还要再问,陈东君拉住了他,“我们在这里等警察来。”
“等警察来了,她都走了。”于今清急道,“我要拦住她。”
“哥,你不能这样,”于今清抓住陈东君的手,将他的手扯离自己的手臂,“你没去过地狱,我,我和她都去过。”
陈东君一怔。
于今清说完,又猛地摇了一下头,消瘦的脸颊比以往更苍白,嘴唇发抖,眼眶红着,但里面已经没有眼泪。
“——不,哥,我也没去过。”
我只远远瞥见过它的一角。
陈东君终于没有拦于今清,他站在原地微微仰起头,看见地下通道墙壁上的灯管内爬满了死去的飞蛾。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双目灼伤,疼痛难当。
于今清冲上去拦住那个女人,“你别走。是不是那个人有什么你的把柄,那个人会被抓住的,你只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走的,我会看着警察来的。”
此时两个警察跑进了地下通道,一个年轻,一个中年。于今清松了一口气,没有血色的嘴唇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你看,很快的。”
“我们一件一件事来,”年轻警察说,“我们已经联系了救助站和收容所,但是需要被救助人自愿才行。”他蹲下来,温声对撑着手臂的女人说,“你愿意吗?”
女人麻木地摇摇头。
“她是被拐的,我记得他,小时候本来我跟她一起被拐的!”于今清激动地看着年轻警察,“她是未成年人,她不是自愿乞讨的,有人监视她。真的!”
年轻警察点点头,神情更加严肃,“你今年多少岁?”
女人手臂一松,整个身体瘫到地上,她从怀里摸出一张脏兮兮的身份证,是带塑封的第一代身份证。年轻警察看了一下,“宫燕燕,1980年的,已经成年了。”他又将身份证递给中年警察。
于今清一把夺过身份证,中年警察眉头微皱,倒也没有为难他。于今清目眦欲裂地瞪着身份证上的出生和年月,几乎要将那张身份证盯出一个洞来,“这是假的,假的,不可能,她跟我一样大。你们查一下,这是假的——”
中年警察从于今清手中接过那张身份证,仔细看了看,“现在已经逐渐开始更换第二代身份证了,不过第一代身份证也同时有效。”他叹了口气,“唉,一代身份证是传统的视读证件,只能凭直观视觉验证,比较容易伪造,也不容易辨别真伪。”他拿着身份证仔细比对了女人和身份证上的照片,“至少照片上是同一个人。”
“就是说,这个很可能是被伪造的对吧。”于今清抓着那个女人的手,“你说啊,你是被强迫的,你是跟我一起被拐卖的,那个身份证是假的。”
女人把手从于今清手中抽出来,对他摇了摇头,眼中没有泪,也没有光,什么都没有。
中年警察问:“你是被拐卖的吗?”
女人摇摇头。
“你是自愿乞讨的吗?”
女人点点头。
于今清脸色焦急,“刚才她不是这么说的,是有一个乞丐头子过来了,她才不愿意让我们报警了!”
女人向墙边缩了缩,垂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中年警察无奈地说:“根据相关法律,要是她不愿意,我们不能把她带去任何地方。”他指了指女人绑在背上的婴儿,“这个孩子是你的吗?”
女人点点头,又比划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本结婚证,中年警察看了看,点点头,对于今清说:“她已经结婚了。”
于今清极为艰难地指了指那个女人下半身,“我不信。”
女人身躯一抖,慢慢地向地下通道外爬去。
年轻警察拦住要追上去于今清,“小朋友,你等等。”
“肯定有哪里不对,”于今清几乎要崩溃了,“肯定有哪里不对!有人监视她,你看她的样子,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小朋友,那时候你还很小,很可能是记错了。”中年警察同情地看着于今清,“残疾人生活不便,你不能用你的标准看他们,他们愿意接受救助,我们都会尽力救助,她不愿意,我们也不能逼迫她。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乞丐,他们待在市区乞讨一天,挣的比我们这些小片警累死累活跑一天多,他们不愿进收容所是正常的。我说句大实话,他们看起来越可怜,路人越愿意给钱。”
中年警察看着于今清憎恶的眼神,无奈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小朋友,你肯定觉得叔叔不是个好人,但是他们就是这样的,叔叔看得多了。有些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不是这样的!”于今清用手肘击向拦他的年轻警察胸口,陈东君怕他落下“袭警”的罪名,赶快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抱歉,我弟弟童年有阴影,所以不能控制情绪。”
年轻警察摇摇头,没说什么,中年警察理解又无奈,叹口气,“很多事真的是没办法。”他说到“没办法”三个字的时候,陈东君感觉到,那是来自一个中年警察的沮丧,不身处其中的人,无法体会到,他们曾抱着怎样的理想走入这个可敬的岗位,怎样在现实中一次一次被击碎又怎样一次一次完成自我重建。
陈东君抓着于今清,不让他乱动,然后对两位警察严肃道:“我想说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在电话里说了,今天我看见了一个可能是乞丐头子的人,我没说的是,我弟弟看见了以前拐卖他的人。那年的特大拐卖案,有人没有落网,他今天看见那个人从这条地下通道经过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是我弟弟对拐他的人印象很深,不会记错的。”
年轻警察神情一凛,“我们去警察局录一下口供。”
于今清没有动,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她背上绑着婴儿的襁褓,腰上绑着一个小板车,板车上拖着她的花棉被,破话筒,旧音响,还有那个薄薄的透明塑料碗,随着她一下一下的移动,小板车的轮子在地上吱吱呀呀地响。
她拖着那一堆东西,靠一双枯瘦的手臂,消失在了地下通道的尽头。
于今清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在这个潮湿的,昏暗的,隐约散发着尿骚味的地下通道看到她了。
可能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哥,难道就这样?”于今清低着头。
陈东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站在于今清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我们去录口供吧。”
两人到了警察局,中年警察让陈东君在外面的公共座椅上等,带于今清进内间单独谈话。
于今清把他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那个人的长相,那个人跟一个中年妇女一起拐卖了他,那个人被称作“老尤”,那个人曾联系上很可能贩卖器官的“王哥”,把他带到一个被称作“察爷”的人的地盘,最后又跟“许爷”连上线,把他卖掉。
“你提到的中年妇女和‘许爷’都已经落网了。‘王哥’不能确定是谁,‘察爷’和‘老尤’都在被通缉名单里。”年轻警察调出资料,“我们有‘老尤’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代身份证,你过来看一下。”
于今清走过去,往警局的台式电脑上一看——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方脸,没有任何特征可言。
于今清盯着那张脸,看着照片旁边的“尤又利”三个字,摇摇头,“不是这个人,我记得的,肯定不是。这个是假的。”
年轻警察皱眉,“这是公安部的通缉材料,应该不会错。当时苟吉辉——就是你说的中年妇女,还有许波雷,就是你说的‘许爷’,现在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在行刑前这张照片是经过他们指认的。”
“他们说谎。”于今清死死地盯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他的样子我死都不会忘。”
“也有改变容貌的可能。”中年警察想了一下,说:“你描述一下尤又利今天的着装。”
于今清闭上眼睛,“棕色夹克,黑色运动裤,鞋子,我不能确定,好像是运动鞋,戴着白色棒球帽,背了包,不是很大,应该黑色的运动书包,好像是帆布的。”
“应该不是偶然经过,那个时候是下班高峰期之后,很可能他在附近上班,或者住在附近。”中年警察说,“那个地下通道没有监控,但他肯定会在同样的时段再经过这个地方,我们连续几天都去那里守,肯定会有所收获。”
于今清点点头。
年轻警察说:“到时候开车过去,你就坐在车里,不要下车,看到的时候告诉我们。”
两个警察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让于今清在打印出来的记录上签了个字,然后就开门让他先回家。
于今清坐在椅子上没动,“今天那个乞讨的女孩,我真的记得她,你们来之前,她都认出我了,但是我一提到报警的时候,有个监视她的人出现了一下,她立马就一副根本不认识我的样子……你们能不能管一下她。”
中年警察将警帽一脱,放在桌上,右手用力地耙了耙自己头顶稀疏的头发,“我们真的想管,街上这么多个乞丐,如果他们肯让我们管,真的,不用你说,我废话没一句,一个一个,管定了我。但是,他们根本不想我们管,今天你也看到了,她身份证结婚证都掏出来了,我怎么管?把她绑去收容所?我今天这么干,明天就有人跑到这里来说我知法犯法。孩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掌摸了摸于今清的发顶,“我也希望街上没有乞丐,没有罪犯,希望根本不用有警察这个职业。”
于今清低着头,“可是,你们就不能把监视她的人抓起来吗?”
“怎么抓?”中年警察无奈地摇摇头,“每一个乞丐都说他们是自愿的。”
“可是你们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于今清闷声说。
“我们不能臆测谁是受害者,不能让我们心中的受害者说出我们假定的口供。”年轻警察脸上也带上了疲惫,“只有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才是事实。”
于今清出去的时候,陈东君已经喊司机张叔来接他们了。年轻警察又跟陈东君说了一下大概情况,说接下来几天会去接于今清指认尤又利,陈东君说:“我陪他。”
年轻警察点点头,目送他们出去。
于今清坐在车上的时候,一直闷头不说话。
陈东君看了一会于今清的侧脸,把他抱进自己臂弯里,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
快要到于今清家的时候,他说:“哥,为什么。”
陈东君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可以给于今清列举所有的可能性,但是他不忍心。在他妈把那些残疾乞讨儿童的照片都甩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查了这条产业链是怎么运作的。
这个女人完全可能是被租给了一个乞丐头子,没有腿又带着孩子,可能一年可以租到五千块,比普通的断手断脚价格高一些,而她一个月可能可以为乞丐头子赚到一万,乞丐头子大概每个月会给她八百或一千的零花钱。她的身份证是假的,但是结婚证完全可能是真的,她真的可能被卖给了某个人做老婆,又被那个男人转租出去,成为了一个同时充当了生育工具、泄欲工具以及赚钱工具的东西。
她还可能被转卖过多次,可能曾进过收容所,也可能曾遇见过不同的好心人和警察,最终变得不信任任何人。
这一天,唯一一点模糊的记忆触动了她,但那个监视她的乞丐头子让她看清了什么是现实。
陈东君想,最好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最好那个人真的叫宫燕燕,真的生于1980年,只是恰好比了个口型,说了一句什么相似的话。最好那个人真的结婚了,真的是因为乞丐赚得多而自愿乞讨。
够了,陈东君发现这样充满逻辑漏洞的推理根本没有办法说服他自己。
事实是,一定有比他们所能见到的一切还要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因为只有连狗生也不如的东西,才能逼着一个人在光明下放弃被救助后可能的人生,老老实实地选择继续过她的狗生。
最后陈东君只能坐在于今清旁边,跟他说:“清清,把她忘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于今清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见过地狱以后还那么清澈。
陈东君只能重复那句话:“把她忘了。”
把她忘了。
把它忘了。
把它们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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