匾额素为门户之文,胜迹匾额无不为一方大家所提,纵然是小家之居,也要向乡里文德兼备之人求取匾额。
凤仪书院这方匾,却是无名。因为题匾之人未在匾额落款,“济天下”这三个字写得虽飞扬大气,甚为洒脱。但是,这无名之匾终是有失体面。何况,凤仪书院之中御赐之匾也不少。但白希夷却偏偏将御赐之物束之高阁,门口始终这块无名之匾。但终究还是一方匾,哪里能有人像夜薇月这般对着一方匾驻足发呆这么久的?就算这是一方神奇的匾,她的行为还是足以引来围观。
两个身边已经聚集不少的人,她淡然自若。但是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却感受到了被放在火上烤的滋味。
“公主,我们不进去吗?”小丫头实在顶不住围观群众热情之后,忍不住出声对夜薇月轻声问道。
“昭武三年,先祖皇帝成帝手书凤仪书院四字,赐予凤仪书院做匾额;明华十三年,明华十五年,明华十八年,先皇昭帝先后三次着当世书法大家为凤仪书院题写匾额;宣和八年,父皇也曾为凤仪御赐匾额。但是,凤仪书院却依然挂着这块匾。没有落款的无名之匾,你可知为何?”
夜薇月回头望着小丫头低声问道,又复转身对这围观的众人高声问道:“你们可知为何?”
“白先生说这个御赐之物珍贵无比,理应妥善看管,岂能挂在门口任由雨打风吹!”人群沉寂很久以后,有人高声答道。
夜薇月似笑非笑的扫了那个回答问题的人一眼,然后轻笑一声,转身走进书院。很明显对着回答嗤之以鼻。回答她的人,也不由面红耳赤。
众人待夜薇月离去之后才回过神来。刚刚她说得是父皇,那她是谁?刚刚落地就被赐予封号的月华公主,大楚王朝最珍贵的月华公主。
“哟,真不愧是公主好大的威风啊。刚一来就将这凤仪书院满院才子问得哑口无言。”
“嘁,不过是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有什么好威风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而已。”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时候,人群中那个一袭青衣的男子,淡淡看了一眼书院上方的匾,然后转身离开。
为何?还能为何?只因着这方匾本就珍贵,这世上再无可及。
“真是愚不可及!。”不远处一身华服的男子鄙视瞧着那群议论纷纷的人,摇着自己手里描金折扇对自己身后的黑衣小厮说道。
“世子说是那便是了。”被唤着小疯子的小厮,低声回答道。
“不过真的好威风啊,不愧是我们夜家人啦。”华服公子摇着手中折扇,感叹着。
而他身后偶的黑衣小厮却抬头看了一眼书院上方悬挂的匾额,自凤仪书院闻名开始,这块匾就挂在了这里,距今已经一个甲子。接受一个六十年的风雨洗礼,但这匾上墨色如新,看不见任何的时光的痕迹。
六十年,老了许多人,却没有老了一块匾。
他看着那块匾,目沉如水,暗地波涛汹涌,表面却兴不起半点波澜。
“好了,好了,还是去镇上买糕点,一会儿还要去看晓蝶。”
凤仪书院坐落在一片银杏林中,时已至秋,金色的杏叶随风而落,落了一层又一层。
小院青松自碧,炉上水在沸。
经历无数风月飘摇的人,坐在案前斟水泡茶。
一身蓝衣,一直洗了多少次才能洗尽所有的颜色,只剩下淡淡的蓝,徒留一袭月白。老者身上穿得便是这一袭蓝衣。
一片银杏叶,落在案上。老者抬头,看着小院周围高耸的银杏林。
“又长高了不少了。”老者抿了一口茶,悠然而叹。
“你的悠闲日子到头了。”有人走进来,捡起他茶案落的那一片银杏叶,轻声对他说道:“你为他们夜家一家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现在你老了,你放弃了权势,归隐山林,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你了。”
老者回头看着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眼神清亮全无半点浑浊。
“这夜薇月很有意思不是吗?你说你为何不愿意换那块匾了?”少年提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着问老者:“她把你看得很透了,你这辈子仅剩坚持,你这辈子的全部付出,不都是为着那块匾吗?而她却还从未见过你。”
少年如同饮酒一般饮尽杯中茶水,他伸手想要再为自己斟一杯茶,老者却抢过了茶壶,不知是看不惯他牛饮的饮法,是听不惯他所说的话。
少年看着老者幼稚的举动,轻声笑了。修长素净的手指把玩着白瓷茶杯,他含笑看着老者继续问道:“你说她来了凤仪书院,到底为何呢?”
“少年人好学本就是好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目无尊长,不知进取!”老者嘟嘟囔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细细地品着:“你们年轻人既然好学想学,那我就教!不管是信王府那只尖牙利嘴的小狼崽子,还是宫里的来得那只刚刚就威风凛凛的小凤凰。至于你们学了要去干嘛,老头子我实在管不着,也不想管了。老头子我活了一百年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还要你自作聪明来提醒我么。你呀,太聪明了!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谨遵先生教诲。”少年轻笑道,言语中却是听不见任何谨遵的意思:“小子叨扰了,告辞。”少年的纯白的衣摆消失在那片金色之中。
风吹落枯叶,一声不可闻的叹息随着茶香四散开。
在很久很久以后,枯叶成灰,落花成泥,我们才懂得。我们年少的时候执着那些对错黑白,其实本就没有分得那么清楚,只是心里认同了便是大义,便是对,便是光明。
“公主,到底是为什么啊?”小丫头跟在夜薇月后面低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啊?”夜薇月有些不解的反问。
“刚刚你问的啊!白先生为什么不换那匾额啊。”
“为什么要换匾啊?那匾历经这么多年风雨,木未朽,墨色如新。”
何况这木是千年木,千金难求的千年木;这墨是青泥墨,自我朝开朝以来便是贡品的千年木,皇宫之中也只有隆泽殿书房与尚书苑可用此墨,且仅仅用来写圣旨。也许,那匾本身就是一道圣旨,令着书院之人不管穷困还是显贵,都不要忘记“济天下”。
这凤仪书院尚未成名之际,便以如此贵重之物相赠。更重要的是那份知遇之恩。
夜薇月回头看着门口,自己走来的路。穿着白底青直纹文士袍的少年郎从路上缓缓走过,岁月如此静好,年华如此灿烂。
“筱碧,我真的不想嫁到苍狼去。”
“啊?公主你说什么了?”
金色杏叶晃悠悠的从枝头飘落,落在夜薇月跟前。
“可是,他们都说这是天意,这是民心,我不可违!只是,他们都忘记了,想让我嫁去苍狼,那也要苍狼存在啊。如若苍狼不存,嫁与何处了?”夜薇月的话轻如尘埃,但若是落在实处又是怎么一番血色光景与惊天动地了?
筱碧猛然抬头看着那个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少女,她脸上震惊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她心中正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才是公主来凤仪书院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