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警局的两个小时里,我数次无地自容地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直到那位夫人身旁的小男孩指着我局促得脚趾告知她妈妈,我的鞋子破了时,我的自尊倏然崩塌,疯了一样地冲出警察局门口,不敢在再那里多呆一秒钟。”
江意略微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悸动,忍着情绪问她:“那位夫人是司柏的母亲?”
她点了点头。
江意又问:“男孩子是司翰。”
她又点了点头。
紧接着道: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冲上去拦住他们。那么我此生的命运会不会大有不同?会不会过着平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直面父母的死亡。”
“可人生似乎不会再给我们重来的机会。”
“我很羡慕你,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所以这辈子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梦瑶靠在椅子上,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后来我在那位夫人的资助下读高中上大学。大学那几年,我疯狂打工,疯狂拿奖学金,大四毕业那年我攒了将近十万块钱,根据那位夫人给我的地址想去把钱还给她,那日、我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条裙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带着十万块钱去找她,我的背包里,背的不是钱,而是我这些年的尊严,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去的那一天,正好司家被查抄,司柏的父母相继离世,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坐在司家大门口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司柏想江山再起,我成为他的第一个员工,那些年吃的苦,比大山里的苦还多。”
“2003年,司柏赚到第一桶金成立公司,我爷爷摔下山,久病在床直到去世我都没有回去,05年,司柏开展国外航线,老家失火,奶奶和母亲相继葬身火海,我在酒桌上陪喝酒喝到医院,还是错过了第一时间,07年是父亲,2008年是哥嫂一家人。”
江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想说什么。
只看见梦瑶摸了摸肚子:“八年,七条人命,怎么也该够还她妈妈了。”
江意微微垂首,舔了舔唇瓣,突然之间,想抽烟,于是她高喊了声钱行之,一边喊一边往门口去。
却看见钱行之靠站在门口,脸色低沉眉头紧锁,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那番话。
“烟。”
钱行之将傅奚亭对自己的警告悉数抛到九霄云外。
将口袋里的烟掏出来递给江意,递过去时,自己还抽了根出来。
不只是江意,他也想抽烟。
梦瑶这故事——令人郁结。
江意夹着烟又坐回了梦瑶跟前。
她想开口,却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
苍白的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一个从极地苦寒之处挣扎出来的女孩,本来迎接更美好的生活,可没有。
别人的生活如果是一波三折的话,那梦瑶的生活是一波十折。
太难受了。
明知是现实而又无法挣扎。
“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再走到这个城市里来,人后的苦尚且还能克服,人前的尊严却无比脆弱。我耗尽心力去争取那些对于别人而言稀松平常的事情,每次人生的转折都显得那么身不由己,命运对我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
“为什么?”江意在沉默很久之后问出如此一句话。
她望着梦瑶:“为什么会一直留到现在?”
“不甘心。”
“即便我站上现如今的位置,即便我拥有了现如今的生活,即便我现在不再贫穷困苦,可这都是外表,我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孩子,因为不甘心驱使我站在了这个城市。”
“而同样的,也因为我的不甘心,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意抽完一根烟,都没找到合适的话语回应梦瑶这场独白似的陈述。
她用平静毫无波澜的话语陈述完了自己这一生。
而江意在她这简短的话语中,围绕着那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在脑海里面展开了想象与画面。
痛楚。
事非己事,痛在己身。
明明这故事不是自己的故事,可江意听起来却分外窒息。
那股子窒息感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一口烟下去,呛得她直咳嗽。
梦瑶倒了杯水递给她,她刚想接起,电话响了,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果断地掐断。
“如果在给你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做当初的选择。”
“我怎么能用现如今的我去替当时的我做选择呢?这太残忍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去解救家里人。”
........
这夜,凌晨一点。
江意跟梦瑶都未曾休息。
一个刚刚离完婚,一个刚刚打完胎的,二人坐在餐室里,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梦瑶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端起杯子同江意敬酒:“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能重来?”
江意低垂首,指尖扒拉着头发回应梦瑶。
“羡慕你重来之后还能遇到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江意唇边吊儿郎当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望着梦瑶:“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于,傅奚亭不会让你跟着他吃苦,但司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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