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急切的上来围观,一看她写的药方,全都面色怪异,似嘲讽似不屑,就连沉稳持重的陈太医,面上也有了几许不以为然。
纸上所写,都是寻常疏肝理气安神定心之药,莫说宫中这群杏林高手不屑,便是民间走街串巷的卖药郎也能闭着眼写一长串来。
顾明姝仿佛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不要看不起这种不起眼的普通方子。大道至简,有时候简单寻常的,反而是能解决的问题的。”
陈太医也知道皇帝能连夜把顾明姝召进宫来,此女身上必然是有点东西的,所以就耐下心来,问道:“那就请王妃说说,为何如此用药。”
“云贵人所中之毒,使她夜夜惊梦不能安睡,气弱肝郁后便侵肺腑入五脏,待到跗骨浸髓,就药石罔顾了。疏肝理气的方子,就能延缓毒发进程。”
“跗骨浸髓就药石罔顾?有解药也不行吗?”庆和帝忍不住问了句。
顾明姝道:“此毒刚猛霸道,若到了跗骨浸髓的地步,纵有解药也枉然。不过,世事无绝对。”
庆和帝和陈太医闻言都略微松了口气,然后就听顾明姝道:“因为一般人毒发进程只要到了毒侵五脏的地步就死啦,跗骨浸髓还能不能解毒,这根本不重要。”
庆和帝、陈太医:……
眼看皇帝脸色铁青,顾明姝眼珠一转,赶紧道:“不过,如果真有人扛到跗骨浸髓还活着,那以解药慢慢祛毒也不是没有可能,咱前面都说了,世事无绝对的嘛。”
秦越觉得,顾明姝飘了。她都敢在皇帝面前大喘气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有做出任何制止顾明姝的行为或者暗示。因为,他相信她这么聪明的人,做出这样选择,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总归,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解药上。”陈太医喃喃地总结了一句,这不是又把问题绕回来了么。若是能造出解药来,哪里用得着长年累月地死宠妃。
这时候,之前反对顾明姝的年轻太医又出声了。
“大人,下官以为王妃娘娘那疏肝理气的方子也有问题。云贵人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平日用的皆是名贵滋补药材,身体养得娇贵。若用这种普通方子,恐怕不能奏效。”
“试试又何妨?”顾明姝道,“治此毒诡谲,治起来本就是个不断探索调整的过程。反正,我治疗理念如此,若你们对用药有异议,便自行调整换成同样效用的名贵药材嘛。”
殿内的凝重气氛都被她这轻松随意的语气搅动了。
庆和帝眯着眼看她,她则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任打量。
她本来也是想藏拙来着,只出个方子,若太医们反对,她就缩回去,一推二六五。
但是,当有人问她能不能逆解剧毒配解药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可能——
如果皇帝对她会医术这件事的消息来源不是婆母那边,而是齐铭那边,她若一味说不懂不会不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欺君!
万事小心为上,更何况还是在皇帝面前,那是多谨慎都不为过的。所以她稍微地表现了一下,以示自己对皇帝安排之事的积极,但又适当地收敛不露任何底牌。
但这时候,秦越已经朝皇帝跪下了。
“陛下,明姝心直口快不懂委婉,此乃臣之过。进宫之前,臣未能教她如何面圣,也未与她说宫中规矩,若陛下有责备,请降罪于臣,不要责怪她。”
庆和帝一脸揶揄道:“朕正奇怪这顾家满门大老粗怎么还养出来个知礼识节的,便多看了他王妃一会儿,瞧瞧,他这就不愿意了。”
顾明姝偷偷看了秦越一眼,小脸霎时通红,小碎步迈过去老老实实在他边上跪下,一副“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错,但你跪我就和你一起跪”的姿态。
如此,一对恩爱小夫妻相互关怀又羞涩的形象就稳稳立在了众人面前。
在场没成婚的扼腕叹息,成了婚的怀念新婚燕尔时的甜蜜,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都变得虐狗起来。
老狗还是单身狗,无甚差别。
庆和帝扶额道:“都平身吧。时辰也不早了,顾氏,你若无其他补充,便出宫归家去吧。”
“谢皇上。臣妇没有什么要补充啦!”她的雀跃完全就写在脸上,连掩饰都没掩饰。
秦越就很无语,走的时候如此兴高采烈,就会显得入宫可怕,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呢,顾明姝实在太不收敛了。
然而,庆和帝却并未因此生气,反而还赐下了一只新的药箱给顾明姝,这比起她碎在宫门口的那只来,不管是盒子的用料还是盒内的东西,都名贵丰富多了。
顾明姝喜不自胜,高高兴兴地领赏谢恩,甚至临走之前,还很大度地祝一直给她找茬挑刺的太医们一切顺利。
太医们包括陈老头在内,一个个脸色都跟便秘了好几天一样——这女人轻轻松松来,轻轻松松丢下问题,轻轻松松走了,然后祝福他们这群干活的一切顺利。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思在里头。
*
顾明姝管不了他们怎么想了。
她被秦越拎出了黎阳殿,一路拎到宫门口塞进马车里,笼在她身上的那股子低气压也没有消散。
“你生气啦?”她缩在马车一角,小心翼翼地问。
秦越看她那如履薄冰的样子,又有点心软。
“不是说好了,不要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太过么?你只需推说曾经那老先生就教了你这几个疏肝理气的安神方子,旁的一概不懂就好。何苦非要去分析医理,暴露你会医术的事实?”
顾明姝叹了口气:“我认的,都是我必须认的。皇帝夤夜召我过来,我要是装个只会背药方的傻子,你说他是会觉得我少不更事天真可爱,还是觉得我藏私欺君?”
秦越皱眉,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知道顾明姝这担忧有几分道理。
顾明姝道:“我们既然不知道皇帝到底知道我多少底细,也不知他消息来源是哪,就不能做自绝生路的事,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上策。而且,通医理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认了便认了。”
秦越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对她最后这句“认了便认了”很不赞同。
“明姝,于旁人而言确实无所谓。但你的医术承自药王谷一脉,是绝对不能暴露在陛下面前的。你现在认了,以后少不得就会用到这个,万一哪日没藏好,今日你埋的祸根就会结出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