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啾吓了好大一跳。
怎么说呢?就像是天降血包,啪叽一下摔烂在了面前。
软榻之上,孤男寡女,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场景,一下子就变成凶案现场了。
林啾怔怔地看着溅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异的是,它们并没有渗入衣裳的纹理中,而是径直向下流淌,全部汇聚到了软榻上。它们流走之后,衣裳上干净如初,仿佛不曾被那四溅的血液沾染过。
林啾微微悬起了心,凝神打量着这些很不正经的血液。只见它们在软榻上一绺绺收拢,涌进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剧烈地蠕动。不多时,“王寒令”扭着脑袋坐了起来,眨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卫之。
“血魔祭渊。”王卫之呲牙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祭渊也懒得再装。他阴阴地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道:“王卫之,久仰。”
林啾的小心脏“噗通”一跳。
难怪难怪,难怪这个王寒令见到她就像见了鬼,原来竟是祭渊扮的——就这么个随地滋尿的家伙还有脸嫌弃她?!
等等,她,现在,居然和反派、男二共处一榻!
简直就是女配界的里程碑啊。
林啾有点膨胀。
视线一扫,只见王卫之懒懒地笑了笑,姿势倚得更加放松了些。他眯起细长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对祭渊说道:“这个女人告诉我,第三关的过关之法是横剑自/刎。祭渊兄,你怎么看?”
祭渊怪异地挑高了左边唇角:“王卫之,别以为称兄道弟本座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王卫之满面嘲讽:“若不是这里不能随便动手,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你能怎样对我不留情?”
祭渊眼珠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他道:“王卫之,敢不敢与本座打个赌?”
“赌什么。”
“赌谁能得到荒川传承。输了的人嘛……”祭渊邪魅一笑,一指苍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输的人,便要她!”
林啾:“……”
虽然她不介意跟这两个优质男神其中之一发展发展感情,但要把她拿来当赌注,还不是彩头而是惩罚,那可就让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渊说罢,挑衅地斜眼望着王卫之。
“行。”王卫之满眼轻慢,点了点头。
林啾发现怀中的黑鸦又想往外蹿。她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仰起脸来,轻飘飘地说道:“问过我意见了吗?”
两个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当赌注,不合适吧?”
“嗤。”王卫之冷笑一声,并不看她。
祭渊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跟了王卫之,你也不吃亏。日后等本座杀了你们,说不定还好心替你们葬在一处。”
他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输。
王卫之吊起了眉梢:“祭渊,自信过头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断了这两个又要起争执的男人,“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我也是竞争者?若是我得荒川传承,又该如何?这个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渊若有所思。
“嗤。”王卫之满脸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参与才对。若是我赢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
祭渊:“……”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王卫之冷眼瞧着,只见“王寒令”那张本来就像死人一样的脸变得更加惨白青灰,浑浊无光的死鱼眼在眼眶中缓缓转动,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迟疑。
见祭渊不爽,王卫之就觉得爽了。
“有点意思。”王卫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觉得可以。祭渊兄,你莫不是以为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祭渊哪肯认输?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来便来。”
“一言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俩拍了板。
荒川刚刚亲口对她说过,只要她能通过考验便能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虚实镜,那么输不输赢不赢的,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她本来也没想要那份传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
她来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虚实镜。有那至宝在手,从此天高海阔来去自如,谁也奈何她不得!
至于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稳住他们,利用他们对她的那一点小小的兴趣,让秦云奚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出手。
如今看来,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时,林啾忽然感觉到身上泛起一阵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仿佛是从怀中的黑鸦身上沁出来的。
这种感觉,莫名让林啾重新回忆起了被魏凉支配的恐惧。她正想掏出黑鸦来仔细看一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嘭”一声巨响,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呼一下掀起了软榻边上低垂的纱幔,再下一刻,嘈杂和喧哗声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就好像方才他们三人是被封闭在一间隔音的屋子里似的,此刻禁制解开,风和着声浪一齐卷入。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猝然降临!
林啾心中虽有准备,知道这一关开启时,众人都会变成魔族之躯,承受烈火烧灼般的苦痛,但体内那股灼痛袭来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声。两眼蓦地一黑,耳旁响起了炼狱恶鬼的嗄嗄怪笑,她头重脚轻,险些一头就从软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艰难地张开眼睛,望向祭渊和王卫之二人。
祭渊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过一抹滑稽的笑意。这种血在烧的感觉,对于魔族来说,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虽是极痛,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王卫之则瞪大了细长精致的眼睛,眼白上隐隐透出血丝,瞳仁紧缩,额上迸出了几缕细细的青筋。
见他一副难受的模样,祭渊不禁抚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让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所谓正道也尝尝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卫之重重望向林啾,苍白的薄唇微微一动,想问什么,却恨恨地吞了回去。
该说的,方才她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她说过关的方法是引剑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实比王卫之难捱得多。
他们这些在修真界闯荡多年的人,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晋阶时还要炼心历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虽然痛入骨髓,神智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而林啾却不同,骨髓里那烈火烧灼般的剧痛令她几欲癫狂,她眼睁睁看着王卫之那张英俊的脸在面前不断地放大、缩小,时近时远。
他说话时,声音也是时高时低。
“荒川老儿这是什么意思?”王卫之咬牙切齿,“降魔降到疯魔了吧!想过关,就得连自己都杀?!”
忽然又听“砰”的一声,雕花檀木门被撞开,精致的门扇来合开阖,一个容貌极为憨厚圆脸年轻人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着榻上的三个人喊道:“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老爷寻到了药,让我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三人不自觉地对视一眼。
王卫之紧抿着苍白的薄唇,牙缝里低低蹦出几个字:“这又算什么?”
林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老爷少爷,什么药,书中压根没提过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况要简单得多了。第三关一开启,便有许多寻常百姓举着木棍菜刀冲进屋中喊打喊杀。柳清音强忍着痛苦,耐心地向百姓们询问情况,然后便知道附近丢了许多稚童,有人看见那些失踪的孩子被带进了他们居住的院子,消息一传开,大伙便操着家伙杀上门来了。
柳清音耐心解释,主动提出掘地三尺让他们搜寻。没想到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层中搜出了无数孩童的骨架子。
这下辩无可辩,群情激愤,众人当即扑杀上来要替孩儿报仇。
柳清音温柔坚定地阻止同伴伤人,四个人抱团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饶,一路追打,朝他们吐唾沫,扔石块,无休无止地谩骂。
他们百口莫辩,体内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御剑,突围过程之中,渐渐有人心智崩溃,忍不住要对百姓动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百姓挡了好几下,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苍白至极。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圣洁悲悯的佛光,攫住了王卫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时,四个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卫之,另外两个人都因为癫狂之下出手伤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没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闻讯赶来了。这些修士个个都是庄正固执之人,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内之事,百死无悔。
最终,柳清音和王卫之被修士们围堵到山穷水尽,柳清音始终不愿伤人,最后被逼无奈,竟选择了引剑自/刎!
王卫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也随她而去。
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传到了第四关的门前。
书中柳清音二人便是这样过关的。
林啾艰难地拉回了思绪,强忍着体内刀割火烧般的剧痛,暗暗思忖起来——荒川设计这样一个考验,当真只是为了测试众人除魔的决心吗?若自己是魔,就得选择原地升天?
这不科学,也不现实。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该死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族和魔族这样的智慧种族?
有过上一关的经验,林啾绝对不会认为荒川是那种固执刻板、只认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族与魔族,有没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灯泡。
只不过,这个问题荒川自己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所以他无法强求后辈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个及格的答案,却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么?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应到了荒川曾经的心境。他杀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时刻,他忽然发现魔也有魔的不得已。无尽的痛苦折磨着他们的身躯和魂魄,他们永远不得安宁,只有在杀戮的时候能够获得片刻缓解。而来自人族的敌意,则让他们在杀戮之时更加没有任何负担。
仇恨对立的火种经历千万年发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势。
就在林啾强忍着剧痛用力思考时,祭渊信手接过了那个憨厚青年手中的药瓶,拔开药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体忽然就彻底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听他“嘶”一声,倒抽了一口响亮的凉气,用微微有一点发颤的声音说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对对,”仆从模样的憨厚青年笑着说道,“这可是老爷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给少爷小姐求来的灵药!专克这疫病呢!”
祭渊神色狰狞,抓过憨厚青年,高声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说!”
见他失态,林啾和王卫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瓶。
祭渊双目赤红,手中紧紧攥着那只药瓶,几乎将它捏碎。他一字一顿,语带威胁:“谁敢抢,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不用抢不用抢。”憨厚青年笑眯眯地又取出两只药瓶,“这是二少爷的,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过药瓶。
入手冰凉,刚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状便明显减缓了许多。
她淡定地拔开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
一股清凉无比的薄荷气味冲上脑门,旋即,痛楚消失无踪了。
王卫之像蛇一样眯眼打量着林啾和祭渊,静静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见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异状,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药。
“这种东西,哪里还有?”祭渊阴恻恻地盯着憨厚青年。
这憨厚青年一个劲儿地笑:“大少爷别急着,老爷足足带了几大车回来,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渊眯了眯眼,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还在院中便高声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爷出事了!有人在抢药,打伤了老爷!快,快带上人前去接应!”
祭渊当场变了脸色,几乎维持不住“王寒令”那张面皮,整个脸庞上涌动着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圆脸青年却像是根本看不见这幕恐怖的异状一般,只着急地对他说道,“大少爷,有人抢药,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渊满脸狞笑,声音嘶哑变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这里藏了此等宝贝……呵呵呵呵……哪还等到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本座的,谁抢,谁死。”
林啾握着手中的药瓶,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祭渊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单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带路。
林啾和王卫之对视一眼,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道离开了这间精致华美的小楼阁。
院子很大,雕梁画栋,廊柱之间放置着雕工细腻的鹤形香炉,袅袅薰烟如不要钱一般,顺着四四方方的天井飘上半空。
报信的是另外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头,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脸!硬说老爷的车上有什么孩童的尸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老爷的灵药!”
听到“孩童尸骨”,林啾心头不由轻轻一跳。
与书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隐隐关联上了。
院落外是一条宽敞的青石街道,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人身上的药效渐渐退去,血液重新沸腾了起来。祭渊发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从怀里掏出药瓶,拔开瓶塞再嗅了嗅。
“没用了。”他偏了偏头,面色阴寒,“得换新的。”
林啾感觉到那股烧灼般的剧痛从骨髓深处开始蔓延。
视野隐隐有一点发红,望着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觉涌起了浓重的破坏欲,一股奇异的冲.动在血液深处涌动,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很想撕碎些什么,让那滚烫的热血迎面泼洒在自己在脸上、身上。直觉告诉她,那样做的话,身上的痛楚会得到极大的缓解,憋闷无比的胸腔,能够重新呼吸到新鲜甜美的空气。
她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曾经做过人,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人群……
这种感觉祭渊倒是早已习惯了,他回过头来,满脸奸佞坏笑,对林啾和王卫之说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觉吧,正、道、之、士!”
王卫之浓眉紧皱,手指微微痉挛着,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着气,问道:“魔,当真如这般?”
林啾望进了他的眼底。
王卫之这双细长的眼睛里,时常充斥着轻慢、不屑、憎恶这样的情绪,而此刻,他的眸色却十分复杂纠结,仿佛在怀念什么,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林啾微讶,轻轻点点头:“是,眼下的情形还算是好了,若是这些人对我们有敌意的话,想必我们心头的杀欲会更加炽盛。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对他们动手。”
“我不会。”王卫之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啾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她信他了。他这样说着不会,便是真的不会。
默默走了一程,视野中,出现了一支马车队伍,当头的车厢翻倒在地,周围密密地围着好几圈人,有几个壮实的汉子爬到了车厢上,手中抡着铁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货厢。
祭渊毫不客气地把人群推开,林啾与王卫之跟在他身后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衫的老头子捂着流血的额头,被几个家丁护在正中。他的肩膀上还挂着好几片烂菜叶,发髻半散,发臭的鸡蛋清正顺着发梢往下.流淌。
百姓围在四周,不住地咒骂着。
车厢密封得十分严实,但车厢与车辕交界之处,不知道为什么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恰好可以看见卡在缝隙里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还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暂时还能压住怒火。一旦车厢被砸开,确认里头当真藏着孩童尸骨时,愤怒的人群一定会把这支马车队活活给撕了。
林啾心头一跳,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张望。
很快,她便看见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云奚和柳清音。虽然此刻他们长着两张与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样的脸,但直觉告诉林啾,那个男的绝对是秦云奚!那样的气质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个!
他们二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中,见她望过来,秦云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遥遥冲她举了举手中的茶盏。
是他干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云奚会将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却没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祸到了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