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塔中,林啾昏昏欲睡。
那旋转阶梯走得多了,就不再有新奇震撼的效果,反倒是特别催眠。
照理说,筑基之后就可辟谷龟息,也不再需要睡眠。然而林啾做社畜的时候累得狠了,但凡心神微微松懈一点,就会自然而然地双眼放空,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魏凉有些好笑,眼风一斜,斗龙便乖乖伏在了林啾面前,将她驼在背上。它耸起两边肩胛骨,佝偻着脑袋,把自己的后脑、脖颈和背部凹成了一张毛床。
稍硬的鬃毛就像那种软硬适宜的棕榈垫,又长又软的茸毛则从两旁覆下来,像鸭绒被一样轻轻搭在林啾身上。
肩胛骨护在她左右,就像是床边的护栏。
林啾一秒就睡着了。
梦里全是毛。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总觉得梦里有小孩子在哭。
哭得她心绪难安,挣扎着醒转过来。
外面的战况已变得十分激烈了。
魔翳浓郁得凝结起来,塔中仿佛淹了半池怒涛。斗龙载着她攀到了塔壁高处,魏凉的身体则悬在那汹涌恶潮上方,掩在广袖中的双手上,隐隐发出白色光芒,每一拂袖,便把一个冒头的大浪打回塔底。
魔翳在咆哮,一次又一次不甘地往上涌,塔壁上,也爬起无数小缕的黑泉,悄悄向着斗龙和林啾所在的地方蔓延。
那盏冰灯已变成了纯黑色,悬在斗龙的大脑袋旁边,光线忽明忽暗。
借着微弱的光芒,林啾看见斗龙的脚掌已被烧得通红。它左右腾挪,躲避那些顺着塔壁攀爬上来的魔翳黑泉,脚掌不断地踩踏在烙在塔壁上的暗色符文之上,每踏破一个符文,它都会痛得微微地颤抖,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
难怪梦里总感觉有小孩哭!
斗龙痛了,但不敢吵她睡觉,便只能憋着哭。
一阵懊恼涌上了林啾的脑门。
“怎么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魏凉总是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她竟是忘记了,他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此刻他显然也不轻松,否则依着他那脾气,怎么会没顾上塔壁的符文而放任斗龙受伤呢?
林啾不再迟疑,当即催动业莲,同时伸手一抓,抓住了悬在身旁的冰灯!
此刻,冰灯已被染成了纯黑色,手指碰上去不再冰寒,反倒有种热腾腾的、暴郁狂躁的气息。
这就是魔翳!
业莲快速旋转,狠狠一吸——
这冰灯中的魔翳与封印它们的“意”已势均力敌,僵持在临界点上。林啾的举动给了它们一个突破口,瞬间,只听一声爆裂的脆响回响在塔内,冰灯中的凝成了固态的魔翳愣怔片刻,然后竟像是邪恶的婴灵一般,发出了“咯咯咯”的怪笑声。
林啾倒是丝毫也不慌。
她能感觉到业莲的欢欣雀跃。什么邪恶婴灵,在业莲眼中就是大补的人参果娃娃。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便听见斗龙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吼——”
它扬起毛茸茸的身体,情急之下,竟用自己最脆弱的肚皮朝着这团凝成了婴//灵模样的魔翳,将林啾牢牢护在了身后。
兽类的直觉让它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它呲起了毛,身体不自觉地轻轻发颤,口中发出阵阵低低的吼叫。
而魏凉,也第一时间掠了上来。
一个大浪击打在他的后背上,他不避不让,星眸中闪烁着寒光。
广袖一拂,将斗龙推出了几丈远。
婴//灵魔翳一击落空,飞起一口,竟咬在了魏凉的手背上!
魏凉冷笑一声,长袖一卷,一股白色寒雾倾//泄而出。只见那白色寒雾浓郁得如同实质,将他的左手连同那纯黑的婴//灵一道封印起来。
林啾看到他后背的衣裳上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沁了下去,顺着衣裳下摆“滴答”流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暂时封住婴//灵之后,魏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斗龙发红的蹄子,再次一拂袖,以白色冰雾封住塔壁上的符印。
这几个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连化神期的斗龙也没怎么反应过来,它依旧扬着前肢,将林啾牢牢护在身后。魏凉淡淡扫过一眼,见这一人一狗都好好的,便要返身掠往塔底,对付那恶潮般的液质魔翳。
“等等!”林啾回过神,急急叫住这个坏她好事的家伙。
“嗯?”面对她时,魏凉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模样。
林啾不由看愣了一瞬。
她本以为他的脸上多多少少总该有一些焦虑或者急迫,然而并没有。
若不是他身后被撕破的袍子还在轻轻翻飞,且左手上还咬着一只被冻结的婴//灵的话,他的模样与平时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就像在闲适午后,手捧书卷,倚榻望着她一般。
依旧气定神闲,依旧漫不经心。
林啾呼吸微微一滞,不知怎么,眼眶就微微湿了一点。
“我可以对付魔翳,让我试试吧!”
魏凉眉梢微挑,精致无双的唇角浮起了笑意:“怪我不好,害夫人心疼了。无事,我这便使出三分力气来。”
林啾:“不是……”
只见这个自大狂的双眸微微发白,眼睛里好似结了一层霜花。
下一刻,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呼啸的暴烈风声盘桓在塔内,共鸣声声,令人心胆俱颤。
斗龙蜷起身体,把林啾团在胸//前,用毛毛淹没了她。
只听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冰冻声响起,塔底的恶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成冰,魏凉轻轻拂袖,将咬在左手上的婴//灵扔了下去,然后唇角微挑,淡定地望了林啾一眼。
林啾:“……”
“这点程度,”魏凉长目微斜,不屑道,“呵。”
塔底传来细微的破冰声。
魏凉目光不动,随手一挥。
探头的魔翳又被打落回去,冻成一个难看的形状。
“这是第几层了?”林啾叹息着问道。
“十七。”魏凉沉吟片刻,道,“你与斗龙就留在这里,我取了先蒙剑髓,然后带你离开。”
林啾道:“你先别动,站在原地看着!我收拾了这些魔翳,然后随你一道去打僵//尸。”
魏凉:“?”
只见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巧地在斗龙的胖肚子上一拍——“啪。”
然后借力跃起,手一晃,召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琉璃赤剑,灵气自剑尖涌出,一条暗金色的锁链在空中略微飞舞,然后卷住一处冻成冰柱的魔翳黑浪。
“收。”
她的身体像一只轻灵的燕,在空中微微旋转,然后顺着那暗金色的锁链直直往下掠去,快要到底时,长剑在身侧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双足疾点几步,稳稳地跳落在冰面上。
魏凉并没有乖乖待在原地,他不动声色地掠到她的身后,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林啾蹲了下去,催动业莲,将一只手贴在冰面上。
“嘶——”超级超级冰!
下一刻,冻在冰霜之中的魔翳发出“吱吱”怪叫,竟是化成了流水的形状,透过冰面,涌向她的掌心。
魏凉面色一变,就要上前。
只见蹲在地上的林啾忽然转过头,扬起甜甜的笑脸,对他轻声说道:“嘘——别吓跑了我的点心。”
那纯黑如水的魔翳已触碰到了她的手掌,魏凉冷着脸,微微眯起眼睛盯住冰下那些翻涌咆哮的凶物。
林啾发现,他的瞳仁在逐渐向着眼珠中央收缩,几乎缩成了一道直立的线,在这昏暗的九阳塔内,若有若无地发出纯金色的光芒。
那样的眸光,冰冷、淡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像传说中的神祗在俯视座下的蝼蚁。
异样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定睛再看时,只见魏凉的视线已从冰面下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见她毫无半点痛苦和勉强,他的唇线便不再紧绷,目光中微微染上一丝探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林啾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再给他讲一讲什么叫做“薛定谔的魔翳”。
魔翳被抽入识海,被业莲大口吞噬。
第二圈第一瓣,缓缓绽开!
林啾望了望脚下又密又厚的冰封魔翳,心脏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照这个进度……
很快,第一片莲瓣彻底展开。
与外圈稍有不同,业莲第二圈莲瓣小巧精致了许多,看起来沉沉的,很有质感。莲瓣上,脉络丝丝分明,顺着茎杆涌入莲瓣中的魔翳迅速被转化成了暗金色,在莲瓣与脉络中涌动,助莲瓣凝实。
林啾发现,业莲第二圈的莲瓣,绽开之后便天然地凝实了,不再需要她反哺灵气!
再细细观察时,才发现莲朵之下已隐隐有了一方波光潋滟的赤水,业莲自赤水之中抽取养分,已能自给自足了。
……这是哪一次机缘助她开启的新天地来着?!
就在第一片内圈莲瓣盛放之时,一股更为精纯浓郁的灵气自识海涌出,自百会往下,灌入经脉之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这一蓬灵气,少说也有三百年!
还没完,业莲内圈第二瓣,已初初开始冒头了。虽然越往后需要的魔翳越多,但底下这些,怎么也还够开个两三瓣。
金丹至元婴,只需要道行一千年。
这样算的话,她,很快,就有足够的灵气!结!婴!了!
元婴便可以御剑凌空!
生活在地面的生命,哪个没有飞翔的梦想?!
林啾按捺下心头的激动之情,静静等候。
第二片莲瓣,在她的殷殷注视之下,终于彻底绽放。
更为精纯庞大的灵气涌入经脉,林啾吃惊地发现,这一蓬灵气竟有足足五百年!
经脉丹田已开始发烫,鼓鼓//涨涨地跳动着。
林啾心道:再开一瓣,应当直接就能冲击元婴的瓶颈了!
供满了足足两片莲瓣之后,冰面下的黑色淡了许多,幸存的魔翳仿佛感觉到自己从凶物变成了食物,开始扭扭捏捏瑟瑟缩缩。
遗憾的是,被魏凉的冰霜封印,它们根本无处可逃。
很快,冰下的魔翳淡得如同浅墨山水画。而林啾,也如愿开启了业莲内圈第三莲瓣,再得道行八百年!
澎湃的灵气涌入经脉,她并没有感觉到何谓“冲击瓶颈”,反倒是大觉不妙——经脉好像是一只被吹过头的气球,要爆了!
她手忙脚乱,将多余的灵气引向识海。
耳旁传来轻轻的叹息,魏凉那根苍白冰冷的手指,又一次点中了她的额心。
“你怎么比斗龙还傻……”
他的声音又好气又好笑。
下一刻,经脉之中的灵气尽数被冰封。那股强大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助她将多余的灵气一点一点搬入了识海。
他似乎丝毫也没有觉得她把灵气囤在识海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
解决了多余的灵气,魏凉收回手指,说道:“结婴之前需渡问心劫。不必着急,出去之后我会助你。”
“多谢了,”林啾望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竟不知自己累世是积了多少德,才能有幸遇上了你。”
魏凉表情不变,眸中却清晰地浮起了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