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倒是不介意淋一淋血雨。
平时它就喜欢撕裂猎物,把它们的血染满自己的毛毛,可惜主人不喜欢,它只能常年按捺住自己浮动的狗心。这一次算是公然放假了,它撒着欢,一会儿用尾巴拱王卫之的背,一会儿用脊背蹭他的手,一边安抚这个可怜的娃,一边变着花样地淋雨。
漫天血雨降下来,无边的帘幕仿佛化成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之上,开始上演一幕幕爱恨情仇。
林啾吃惊地回身去看。
“看什么?”魏凉沉声问道。
“亡者之怨。”林啾喃喃道。
大约是因为在乌氏地下陵中吸收了大量的亡者之怨,她竟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飞速冲刷而下的雨帘,就像是那种一帧帧从眼前晃过的静止图像一般,在她眼前组成无数故事片断。
她看到,魔族攻陷这座临潭小城,开始大肆屠//杀之后,便有怨力幽姬娇笑着飞掠而过,往每一具将死未死、濒临断气的躯体中注入紫黑色的魔血。
垂死之人,立刻变得痛苦至极,张口便吐出紫黑色的血,身体亦渐渐融化,只余一具枯骨。
那些血,一道一道蜿蜒而下,聚到碧波潭中,渐渐将它染成了暗浊的血色。
无数元婴修士被绑来,悬吊在潭水上方。
祭渊用特殊的方法腐蚀了他们的丹田,他们的身体渐渐出现碗大的破洞,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修为、血//精,化作污浊之血,向着血潭中流去。这个过程痛苦至极,他们全程在抽搐痉挛,惨叫时,生生自己扯脱了下颌。
像是无声的电影,更有一种难言的凄厉恐怖。
林啾望着这一幕一幕,心中的愤怒远远盖过了恶心难受。
她不知何时召出了琉璃剑,握住剑柄的手越攥越紧,心中暗道,‘乌孟侠前辈,我已找到了始作俑者,祸乱之源头。您请安心,我定会发奋修行,斩奸除恶,绝不让祭渊再为祸人间!’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人,不是天生就爱做英雄。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入了眼睛,便会扎根心底,再也无法置之不理。
雨更大了。
潭底已积蓄了一汪血水,凄风苦雨更甚,哗哗雨声渐渐侵//入每一个人的心神,在这雨幕范围之内的人,奇异地与此地怨念最深的亡魂共情了!
林啾仿佛浮到了半空。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共情的状态,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将在自己的眼前重现。
风雨声消失了,头顶是一方碧蓝如洗的天,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底下绿珠般的潭水。
阳光下的罪恶,更是令人心惊。
一个满面胡茬的男人被牢牢缚住双手,押到了木架桥正中。
“九侄。”王氏家主王明浪面色威严,对这个满面胡茬的男人说道,“想好了没有?密钥在哪里,说!”
满面胡茬的男人回道:“玄门密钥代代相传,每一代,都是由上一代保管者来挑选出心思纯正的族中后辈,来做继任保管者。老家主将它交于我手,看中的便是我王阳焰这九头牛也拉不回的犟脾气!想要密钥?与其逼迫我,不如回去好好教导儿孙!”
王阳焰。正是王卫之的生父,王阳焰。
家主王明浪还未说话,边上的宫装女子王明珠先笑出了声:“是哟,所以九侄才鬼迷心窍,跟一个魔族女人厮混这么多年哦!好一个犟脾气!”
王阳焰眯起一双略有些憔悴的眼睛,沉声问道:“银月是不是被你们抓走的?”
宫装女子王明珠娇声笑道:“是啊,真是多亏了万剑归宗的柳大剑仙呢,否则,还真难抓到黄银月这个小//贱//婢。我说九侄呀,反正密钥传来传去,不也就是在家族里面换着人保管嘛,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就是不肯把它出来呢?”
王阳焰深吸一口气,道:“要密钥没有,要命一条,要杀我便杀,放了银月!”
王明珠差点笑岔了气,纤纤玉指戳上了王阳焰的脑门,道:“九侄你和魔族厮混久了,是不是脑袋也坏掉了哇?我们怎么会杀自家人啊!要杀,也是杀外人嘛。”
她冲着家主王明浪眨了眨眼。
王明浪语气沉沉:“九侄,我最后问你一遍,密钥,在哪里。”
王阳焰抿唇不语,额角有青筋突突乱跳。
王明浪等待了片刻,耐性耗尽,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王阳焰身后的人将他押到木架桥边上,摁头往下望。
只见那清澈的潭底沉着一个人。
她被捆成粽子,直直地立在潭水下面,脑后松松绑了个发髻,在水底轻轻飘动。
王阳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妻子黄银月。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吃力地仰头往上看。隔着一潭晃动的碧水,夫妻二人对上了视线。
像他们这般的修为,沉在水下倒是不会淹死。他正要松一口气,便见王明珠笑着跳入水潭。
她沉到黄银月身后,拎起斜插在潭底的一柄大锤,在黄银月身后轻轻抡动。
王阳焰倒抽一口凉气,瞳仁中映出了惨无人道的一幕——王明珠手中的锤,突然重重砸在了黄银月的后脑勺上。
只见她的脑袋向前重重一倾,旋即,一道笔直的血箭自她的口中飚//射出来,在碧澈的潭水中,异常触目惊心!
“不——”王阳焰双眼突出眼眶,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王明珠轻巧地在水下旋了个身,抡着那只锤绕身一周,再次自下而上,击中黄银月的后脑。
王阳焰双腿一软,跪在了木架桥边:“不——住手啊!你们打杀了我吧!不要动她!不要动她啊啊啊!”
又一道血箭从黄银月口中飚出,很快便散在了一潭碧水中。
她抬不起头了,脑袋微微下垂。她的脚上坠着金铁,身体依旧软软地立在潭底,一串串细小带血的水泡从散乱的长发下面冒出来。
林啾的胸腔又酸又涨,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阳焰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
心口像是有刀在插,有火在烧。这种煎熬,堪比魔血焚身!
王明珠扔下铁锤,掠出水面。
王阳焰盯着她,双眼中有血在烧。
她轻笑一声,道:“还没死呢。”
他眼中的恨意半分不减。
王明珠轻轻哼道:“你恨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斩妖除魔,人人有份!”
另一人跃入潭中,落至黄银月身后,抡起了锤。
王阳焰几近崩溃:“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们杀我吧!放了她!”
家主王明浪抬了抬手,底下那人停止了动作。
“这都不愿说么。”王明浪摇头笑起来,“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密钥就在佑然屋后的小桂树下,是也不是?”
王阳焰浑身一僵。
王明浪偏了偏头,道:“明珠,取他的血,去小桂树下,开启乾坤境。”
王明珠掩口一笑,走上前来,刺破王阳焰左手无名指尖,取了血,御剑而去。他们早已猜到密钥所在了,只不过王阳焰脾气实在太倔,若不是略施小计让他心神崩溃的话,恐怕他宁愿自//爆,也绝不会让他们取走他的精//血。
此刻,他必定已失去了那玉石俱焚的勇气。
王阳焰双目颓然,委顿在木桥上,死死地盯着水下那个一动不动的脑袋。
那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娘。为了那个承诺,他竟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受苦……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会不会怨恨他……
不知过了多久,染血的秀发轻轻晃了下,她吃力地仰了仰头,仿佛想要抬头看他。
王明珠很快便取了密钥回来了。
她冲着家主王明浪笑道:“哥哥英明,密钥已拿到了,我将它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王明浪点了点头,急急走到一旁,向着负手站在边上看戏的锦袍男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
此人正是王氏老祖王传恩。
“祖宗,密钥已到手。”
“好,”王传恩淡声道,“密钥便由你们保管,我要用时,自会来取。”
他的视线往潭中一掠,语带嘲讽,“若当家的是我,我看哪个小辈敢和魔类牵扯不清!”
说罢,王传恩踏浪而去。
家主王明浪吃了数落,脸色微微发白,抬起手,重重一挥!
只见立在桥上的众人,纷纷掠入水中。
王阳焰目眦欲裂:“密钥已经到手了,你们还要做什么?!”
王明浪冷笑:“小辈学坏,这些做长辈的难辞其咎。今日,便是教导你,如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又凝聚气声,对着水下喝道:“魔物!今日你该知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枉你苦心引//诱我王氏子弟一场,替他生儿育女,然而你在他的心中,连一把密钥都不如!今日之祸,乃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那只铁锤不停地在众人手中轮换。
黄银月的身体像是一根晃来晃动的海草,纤弱无助。
到了后头,已分不清黄银月哪面是脸,哪面是脑后了。
魔族不易死。王阳焰被家主踏在足下,跪在木架桥边,生生将自己吼成了一个吐血的哑巴。
黄银月在水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光天化日,木架桥上偶尔还会有人经过。碧波潭水柔浪静,和风习习,谁也没有注意到桥边一站一跪的两个人究竟在看什么。谁也猜不到,这碧波之下,竟然在发生何等惨绝人寰的事情。
幻象渐渐消失。
林啾浑身冰冷,手足颤抖。
虽然她与王阳焰夫妇二人全无交集,但此刻共情太深,仿佛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王阳焰的情绪深深地影响着她,她跟随他一起,经历了那般撕心裂肺之痛,感同身受。
一张口,便是嘶哑痛呼:“啊——”
一只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耳旁响起男人低沉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这些人已被我杀掉了。”
他单手把她揽进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发顶,也不知该如何哄自己的小妻子,便道:“别难过——我把王传恩捉来给你杀怎么样?”
单听这语气,倒让人误以为“王传恩”是件什么宝贝。
林啾怔怔地抬起眼睛。
只见漫天血雨已开始停歇,天色隐隐放睛,逐渐亮起的天光中,黑伞下的魏凉,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她深深地怔住,隔着双眼中朦胧的泪雾,定定地望着他。
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杀啊啊啊啊——”
王卫之。
作者有话要说:ps:黄银月和啾啾没有前世今生的关系。共情画面是两三年前在碧波潭发生过的事情。
再ps:王阳焰的下落其实在这一章里已经有个上帝视角的剧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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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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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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