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之的残躯之中,疯狂涌动着大量的血。
那些血液令他的皮肤鼓|胀了起来。
林啾旁观者清,一看便知道,那堵困住了祭渊的血浪,正是王卫之所化。
现在的王卫之,并非活人。
她是遁入血偶之中,将王卫之唤醒的。
也就是说,王卫之即便醒来,也无法复活,而是被困于那具血偶之中,成了一具拥有自主意识的血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祭渊说过,王卫之是他用来“点睛”的,正因为如此,才给他留下了那一线生机。
王阳焰与黄银月是在死去之后,被祭渊收集了怨念,用做凝聚血偶的“主料”,而王卫之,则是在维持神魂不灭的情况下,被祭渊生生抽出了满腔鲜血,炼入血偶之中,完成那点睛之笔。
正因为如此,在魏凉与林啾赶到之时,王卫之的神魂仍未彻底泯灭,尚有唤醒的可能。
但,神魂醒来,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血偶是祭渊的衍生之物,只要祭渊死了,血偶便会随之化作一滩污血。
所以,王卫之想要真正地活回来,必须反噬祭渊,亲自动口,将他吞掉!
这件事,旁人的确是插手不上的。
魏凉算计了祭渊,方才故意让他看见血偶被打散封印,这样一来,祭渊一时就顾不上检查血偶是否有异,而只会想要化为浓血逃遁,恰好方便王卫之以血液形态来狩猎他!
眼下,祭渊已落入陷阱,与王卫之彼此纠|缠,正在王卫之那具残破的尸身中展开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躯,两腔热血。
翻腾的血海之上,尸身浮浮沉沉。虽是无声的较量,但神魂却可以感知到,那具尸身之中不断发出阵阵刻入魂魄的剧震,嘶吼、咆哮直击神魂,那是世间最凶残的战斗,因为每一次攻击和防御,彼此都是倾尽全部。
二者都是血态,纠|缠争斗时,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对方的所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尸身沉浮,战斗激烈至极。
无人能够插手!
面对只能静心等待结果的状况,林啾的心态一向佛得很。
她举目望到天边,只见这所谓的“边界”处,除了无尽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样景色。
“魏凉。”林啾抓着魏凉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着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静。
“刚才,我心中一直想着你。”她道,“我不是为了王卫之而拼命,我只是想着,若是没有拼尽全力,又怎好意思腆着脸,告诉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动容。
“是我给了你太大压力。”他沉声道。
“不,我很喜欢迎风飞翔的感觉。”林啾冲着他笑。
情绪略一激|动,便牵动了神魂的伤。
她的小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魏凉的脸顿时黑了:“别以为哄我两句,我就会放过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脑门。
冰冰凉凉的气息顺着额心涌入,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是大大缓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觉到这样做对她的伤势帮助并不会很大,但他的损耗却非常厉害。
林啾胸口涌动着热流,她把视线转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泪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卫之身上,只见王卫之尸首的额心处,缓缓渗出了三滴晶莹剔透的血液。它们凝于皮肤表面,轻轻氤氲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状。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头一挑,反手攥了攥魏凉的衣裳:“看!”
见到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个,魏凉,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是在荒川秘境中发生的事情。你离开之后,我……嗯……我……那个……”她欲言又止。
“嗯?”魏凉眼睑微压,沉沉看着她。
他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快速地滑过一丝狡黠。
她道:“其实,荒川剩下的那缕残魄,跟在我的剑上,随我一道出来了,之前我向你讨剑髓,便是为了喂养他。”
魏凉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误导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然后再说出只是荒川跟她出来了。
这样一来,他便会觉得“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样——她把这件事瞒了他那么久。
所以,她从前信不过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弯唇笑了笑:“小事。一个剑灵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林啾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稍微有一点飘,语气中露出一丝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敌国!”
魏凉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卫之的尸身。
王卫之额心的桃瓣颜色不断在转深,原本是晶莹剔透的血色,渐渐转成了深沉的鲜红,几十息后,竟是化为乌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开了口子。
一丝丝半凝固的纯黑色血浆渗了出来,爬在尸身惨白的面孔上,异常骇人。
很快,王卫之的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蜿蜒交错的黑血,它们顺着两边鬓发往下淌,汇入血海中。
血流越来越疾。
从蜿蜒爬行的小溪,渐渐变成了奔涌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喷|溅,那张惨白的面孔上四处溅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点。
那血仿佛永远也流不完。
尸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泼入了大量墨汁。一望无际的血色里,一团浓黑,簇拥着一个人。
渐渐地,额心喷出的血不再浓黑,颜色开始逐渐转淡。
王卫之的身体不再鼓|胀,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球一样,软绵绵地浮在血海上,无声无息。
“结束了。”魏凉淡声道。
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那具尸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倒气声。
他一动,浮力失衡,身体向着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还没搞明白状况,“咕咚咕咚”接连灌进了数口污血,手脚在血海中胡乱地抓刨。
半晌,他总算是回过神了。只见他向上一蹿,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带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悬浮了半晌之后,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袍子,嫌弃道:“嗤。”
听到这熟悉的嗤声,林啾那颗悬到喉咙口的心脏总算是稳稳地落了回去!是王卫之,王卫之赢了!
她如释如重,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成功把人救回来了吧?
王卫之发现了不远处的魏凉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行白惨惨的牙。
他死了之后,牙龈逐渐萎枯收缩,显得牙齿特别长。
此刻他满脸黑血,容颜看不清楚,两列大白牙倒是异常醒目。
林啾只觉眼前一花,也没见王卫之如何动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话不说,举起手掌便劈向魏凉。
“来战!”
林啾大怒:“王卫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觉腰身一紧。
魏凉揽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哟!”王卫之吃了好大一惊。
化神期,便可以适当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带着人一起瞬移,却是闻所未闻。
正在他愣神时,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击。
他毫无半点抵抗之力,身体直直坠入血海,发出“咚”一声巨响,血浪溅起百丈有余。
一串串气泡从水下冒了起来,有大有小。
踹了王卫之之后,魏凉长袖一拂,带着林啾快速往上方飞掠。
血海逐渐消失在脚下的黑暗中,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经过那一段会出现幻象的地带了。
魏凉将林啾护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会再出事。”
身边再一次出现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和魏凉毫无阻碍地从一块块布满了血肉纹理的巨石之中穿过。
她悄悄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劲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红喜袍中,臂感极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脸红心跳的力道。
她抬头看他,见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着那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再度对她下手。
天之极……
魏凉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传来,打断了林啾的思绪。
“我|草!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风声响起,一听便知道,王卫之挥舞着两只半干不湿的衣袖,在和幻象打斗。
林啾笑道:“听着声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与魏凉正穿过一颗正在“怦怦”跳动的巨大黑心脏。
她开口说话,像是一口咬在那脉动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把这恐怖的幻象无视得彻底。
魏凉眉梢微挑,颇有兴致地望着她。
她的适应能力当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儿,你不怕?”
“怕什么?”她看了看身旁一颗颗黑色的心脏,“这个?不怕。”
看起来切了片就能蘸着蘸水吃的样子。
王卫之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嗷——魏凉你别跑!小爷这就来报那一脚之仇!”
魏凉冷笑一声,长袖随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后,底下传来了额头砸在冰面上的脆响。
林啾一点也不同情王卫之。肚子上还破着个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顷刻间,王卫之又怪叫着追了上来。
“嗷——砰!”
“嗷——咣!”
回到寂魔岭时,王卫之那满身血污已被魏凉的冰霜清理干净了。
他微微地喘着气,细长的丹凤眼半睁半闭,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洞窟外传来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的大洞仍在,不过腐肉已被鲜血浸透,血团之中,新鲜的嫩|肉已初初冒头。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泛着一点异样的红晕,是干涸已久的肌肤乍然充血之后呈现出的病态。
“不打了?”魏凉冷冷问道。
王卫之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凉身上。
片刻后,他“砰”一下,单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凉还没说话,便见王卫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声音沉着镇定,远远喊道:“既然剑君未看出我是魔身,还没来得及动手斩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报了仇再说!”
林啾:“……”敢情这小子一路都强压着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凉演哪。
谁也没说要斩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娱自乐。
魏凉薄唇刚一动,便见王卫之像是出笼的野兔一样,嗖一下窜没影了。
“随他去吧。”魏凉声线凉薄,唇角露出讽笑,“傻子。”
林啾摇头叹息。她召出琉璃剑,发现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喂食了。养剑灵貌似很烧钱的样子。”